没有人的村庄
我终于站在通往村口的路上。路两侧的树还是白杨,但可能是上一代白杨的子孙,接替它们的祖辈站在那里,不像我,做了土地的逃兵,并且一度窃喜。
我欠村庄一笔债,所以我不能在它之前死去。村庄的头顶上没有炊烟,老屋还在原地,但早已不属于我。柴门虚掩,推开便轰然倒塌。我听见时光破碎,赤脚经过的人会鲜血淋漓。
灶里没有柴,锅里没有水。你坐在炕上,像一座神像。成住坏空,生住异灭,我们之间隔了太多,多到无法开口,便只是像两条平行的河,面无表情地流过。
我从背后数你的肋骨,却只摸到一把虚空。我又一次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很多次,雨水渗入屋里,在地面汇成水洼,我折一只纸船漂在上面,幻想它是蓝色的海。
我不知道过去的二十年下过多少场雨,雨水穿过你的身体,在我心上烫出一道疤,让我在异乡的夜里惊醒。可是我又睡着了,像一匹马那样抽搐,误以为自己在坠入深渊。
我不清楚自己欠了什么,却总觉得有所亏欠。这并不是沉默的理由,却成了绝佳的借口。我没有罪名,却宁愿画地为牢,一步步退居到地下幽深之处。
我们之间的债不能一笔勾销,它会追讨记忆的每一个片段,像蛇越缠越紧。同村的女人问我怎么回来了,我知道她已经在房梁上孤单地悬挂了很久。可是在村庄里,谁才是那个永远无法被土地收留的孤魂野鬼?
走过村子,那些早已死去的人汇聚到村尾,与我道别。他们眼窝与口中尽是泥土,簌簌落在地上。我听见自己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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