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上虹

你好哇，2017

“泽嘉，你不高兴吗？”晚上六点半，饭桌前，在她第三次走神时，明凯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可能是累了吧。”她故意轻描淡写，掩盖被看穿的慌张。

本来只想吃两口就放下，但这样会更引起明凯的注意。她机械地吞着剩下的饭粒，脑中蹦出一个词——蝌蚪咬蜡。

泽嘉本来已经忘了那个人，她总在回避那个人的名字，即使只是在心里提及。“那个人”就是“他”，不用再加任何修饰限定，这是泽嘉与自己的默契。

他过几天要路过这座城市了，出于礼貌是不是该见一面吃个饭。但是发出邀请又有些尴尬，他们认识很久，有十多年了，却还是和当初一样陌生又熟悉。

而且......万一他答应赴约呢，见面后话从何说起？他在海外多年，应该更卓尔不凡了吧。而自己呢......泽嘉突然有些心酸，接着是惭愧甚至耻辱。

她把刷干净的碗放进柜子里，擦了擦手。看到皱巴巴的手心，她怔了一下——如果不用刷碗洗衣，是不是看起来会更精致些？她立刻想起自己的脸，用多少化妆品也遮不住这些年的不甘与妥协。

她突然觉得可笑——他究竟是谁，是十几年前那个他，还是十几年中不断被自己幻化美化的另一个人。这么多年，她恨日渐平庸的自己，也恨周围平庸的一切，却越来越无可奈何。所以“他”成了唯一可以用来仰望的对象，也间接证明着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至于她究竟想做什么，更是没有答案的问题。除了谈话吃饭，难道还想有别的吗？不可能，他们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没有现在的一切羁绊，她自己也不会认同这种组合——他只能用来被仰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吗？关于他泽嘉知道的够多了。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吧，从此断了这份残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泽嘉问自己。她想起分别后的这些年，一次次转折点上，自己不是没有反转的机会。可是如果赌输了，情况岂不是会更糟？也许就是因为患得患失吧......越想越乱，她索性不再想，却又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逃避，一种之前认为最可耻的姿态。

现在她正躺在床上，面向外侧，与空洞的黑暗对视。明凯已经睡着，不会注意到她的反常。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她最放松而悲伤的时刻。有些事不能说，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想起脑海里那张脸，十几年了似乎还是很清晰，但细节则模糊得一塌糊涂，就像这十几年来自己的生活，稀里糊涂地就过来了。想到这里，她突然流泪了，大颗的泪珠重重地砸到枕头上，似乎能听到闷响。

十几年前，自己也是这么自卑胆怯，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却要费尽心机地避开相遇，生怕自己因为自惭形秽而表现得可笑。一切从来没有开始过，却也没有结束，一直到今天，因不可得而成长为深重的执念。

困意袭来，她突然想到再过几小时就要起床上班了，公司最近正严查迟到。继续流泪明天眼睛会肿得像桃子，估计要引起同事的猜测。快睡吧，她对自己说。她渐渐沉入了漆黑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