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龙杲/收黄豆（“回到龚家洞”系列四） / 四六文摘

收黄豆

作者：龙杲

到了每年的公历七月，干支历的午月过完，未月开始，天气已经很热了，农事节气刚好是小暑。小暑时节，浅山窝里的黄豆，经过下种，薅草和施肥，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和劳动。在这一系列劳动过程中，其中还有看守黄豆这一段时光，已然是得罪了山窝里的小鸟，后来只要我到浅山窝去，它们在山上的树林里，远远的齐声高叫，我相信它们必定不是致欢迎词，而是在骂我。眼下，黄豆已然“老”了，到了收割的时候。收黄豆这个过程，龚家洞叫割豆子。

原来我家的老屋后面，有一条横跨村子东西的小路，收黄豆的季节，天刚蒙蒙亮，就听得到小路上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说话声和脚步声，自西而来，向东而去。由于白天天气热，太阳大，各家各户去收黄豆时，都会起个大早。去“晏”（晚）了，一是人难受，割起豆子来汗流浃背；另一个原因，也是主要原因，是老了的黄豆，在太阳的炙烤下，豆杆一旦割断，离开了生养的大地，失去了水份的滋养，豆荚容易爆裂，用龚家洞的话说，这是到手的财，不珍惜不行。

收黄豆的工具，一把“禾刀”（镰刀），一担撮箕，准备充分的，还有一双纱手套。老了的豆荚扎手，荚角尖锐，里面鼓鼓囊囊，像一把把小小的圆月弯刀。豆荚表层依附着一层深黄色的茸毛，粘到手上痒痒的，极不舒服。收黄豆时，右手握着禾刀，抓着豆杆的左手戴上一只手套，能一定程度上保护左手不受伤害，割起豆子也更得心应手，早割起一担，好早回去吃早饭。

?分田到户以后，各扫自己门前雪，各栽各的禾，各种各的豆，各家各户种植的豆子，也就分出高下三等。管理健全的，松土，锄草，施肥，都很用心，豆子生长旺盛，老去的豆子，垄间干干净净，豆秆整整齐齐，像接受检阅的士兵方阵；种地懒散的，或者头脑灵泛不靠土地吃饭的，黄豆长得良莠不齐，垄沟歪歪扭扭像水蛇过江，垄间草盛豆苗稀，跟东晋浔阳老陶种在南山下的豆子差不多。

老了的豆子，整株呈现浅黄，深黄，甚至是褐色，叶子落尽，高不盈尺。割豆子时，人需要蹲下来，双脚分开站在垄上，一边割一边往前走，像割禾一样，割好几蔸，直至满手盈握，便顺手放在左边，再继续往前割。割好一把，扭转身轻轻加到身后的堆上，方向一致，距离大致相等。

还是在芒种前后，垄与垄之间就间植了番薯，现在番薯藤长到了一尺开外，割完了豆子，下一步就要给番薯施肥上垄。割豆子时，注意不要踩踏番薯藤，尤其是禾刀要手下留情，眼睛不要注视上块地上穿红衬衫的村姑。打了野眼，或者想入非非，有可能割掉番薯藤，严重的甚至割伤手指，那时只有自认倒霉。

到了这个季节，早晚上的蚊子也很活跃。尤其是塘尾窝的花脚蚊子，无声无息的围着人前后转，冷不防会发起突然袭击。为了减少蚊子的叮咬，家里有香碱（香皂）的，去时涂一些在露肉的部位。我家很少用香碱，割豆子时，只想着如何快脚快手割好一担挑着回家。

如今，有时我会想起荒凉的浅山窝，没有人再去种黄豆栽番薯，也没人去放牧牛羊，蚊子寂寞地活着，它们还好吗？根据时间节点和蚊子的寿命，当时咬我的蚊子，已是如今蚊子的祖宗十八代还不止了。过去了的东西，不管带给我们的是苦痛还是甘甜，总是被时光抚平，而且令人怀念。

偌大的一个山窝，陆续的有人割好了一担豆子。窝口上的人，装好一担豆子，把扁担搁在撮箕上，向着窝里面“啊嗬”一声。声音不是很大，可能是肚子有些饿了，显得中气不足。山窝中段的听到了，回一声先走，手上加快了割豆子的速度。至于在窝尾割豆子的，因为隔得有些远，此时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甚至，像塘尾窝的窝尾，还有一条两边生长着杂树荆棘的近路，如果那人是个“天懵子”，也许挑着一担豆秆从近路回去了。村民牛皮牯在塘尾窝割豆子时，就从窝尾的小路挑着豆秆回去，结果一路磕磕绊绊，豆荚炸裂了不少，他父亲气得要死。

豆子割回来以后，趁天晴铺在竹制的晒簟上，后来晒簟用烂了，又铺在红蓝白三色相间的条纹尼龙布上，再后来，家家户户都有宽敞洁净的水泥坪时，黄豆反而很少有人种了。通过曝晒，再用“连搭子”敲击，去除杂质扬尘后挑拣，得到颗粒饱满、珠圆玉润的新豆。收获了新豆，也就是农事中一年的“出新”。“出新”了，自然就有了“吃新”的说法。

每年的“吃新”，一般赶在旧历六月初六日的“婆官节”（天贶节）。那一天，妈妈趁大好晴天，一边翻晒家里的衣服被褥，一边用新豆制作豆腐，庆祝这个上古流传至今的传统节日。家里叫湾仔的角落，是每次固定制作豆腐的所在，妈妈利索地揭开豆腐巾子的那一刻，白白嫩嫩的豆腐，热气腾腾的，整个湾仔弥漫着新豆的清香，看着我咽下不听话的口水。妈妈用菜刀沿着豆腐箱子刻下的印迹，把豆腐方方正正的分成一十六坨，然后找来两只垆碗，一只垆碗里放上一坨，吩咐我端给下屋的石大嫂和幼嫲嫲尝新。感恩大地的恩赐，我们和邻居们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一起分享那个艰辛年代中的苦辣酸甜。

（后记：黄豆作为一种农作物，因为有亲身经历，我从种写到了收，也就是说，写完这篇算是结尾。

我把这篇习作寄给国家一级作家胡启明老师斧正，他阅后说作品充满着泥土的芬芳，生活气息浓郁，倾注了作者对土地的深情，是一种入骨的表达。他同时也指出，不足处在于偏重过程，如果有人物命运的切入，文章会显得更为厚重，我深以为是，并遵嘱作了一些小的改动，宥于水平，最终难免仍是差强人意，在此向胡老师表示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