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陵 · 无名的地下金字塔

公元前3000年后,崇拜太阳神的古埃及国王们,建造起了一座座高大的金字塔,作为死后登上天堂的天梯。1700多年后,在世界的另一端,东亚大陆的统治者信奉入土为安的地下世界,修建了一座座反过来的地下金字塔。

从航拍可以看的很清楚,整个殷墟王陵区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区有5座大墓,西区有8座大墓。最特别的,是那些有四条墓道称为十字型或亚字型的大墓,应该都是商王的墓。

这些商王陵都规模宏大,墓室都有三百多平方米,有十几米深,而且墓的形状上大下小,四周呈斜坡形,就象埃及金字塔倒了个个儿,因此这些大墓也形象地称为钻入地下的东方金字塔。

殷墟王陵遗址总面积近200亩,分为东西两个区。东区靠近武官村和前小营,据传出土司母戊鼎的M260大墓就位于东区,因此这里曾经是武官村分阶段吴家的祖坟。

除一条墓道的M260墓外,东区还有四条墓道的M1400王级大墓,两条墓道的M1129、M1443和50WGM1。

东墓区是王陵区里比较神秘的地方,因为西墓区全是四条墓道的大墓,公认是商王的墓,而东墓区却有两条墓道和一条墓道的墓,从等级上要低于商王墓,那这会是谁的墓呢,怎么有资格进入商王们的王陵区。

而且东墓区的墓的年代,被认为是王陵众墓中较早的,甚至这座M1129和M1443被认为是殷墟早期的,相当于盘庚迁殷后和武丁时期。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发掘中,王陵区的大墓都被挖了个顶朝天,后来为了保护遗址又全部回填了,只是沿着墓室和墓道的轮廓种上半人高的绿植,显示出曾经的一座座大墓。

这座可怜的M1443历史上被破坏得最严重,墓中没有留下一件文物,因此经常在殷墟王陵的研究中被舍掉,但它的年代又被认定得很早,所以有看法认为它可能是殷墟的第一代主人盘庚或他的继任者的墓。

M1443与南边的这座M1129同为难兄难弟,都是彻底的四大皆空,所以只能是进行推测。有人推测可能是殷墟早期的商王墓,那时刚迁殷不久,朝政还很混乱,国力没有恢复,所以礼制就没那么讲究,只是两条墓道的中型墓了。

不过,M260却为这两座墓提供了另外的可能。

M260被认为是后母戊鼎的出土地,而公认为是武丁王后戊的墓,而且它只有一条墓道,是王陵区里等级最低的,这大概也符合王后的身份。所以,M260大概也是商王陵里唯一能比较清楚说明身份的墓了,而且也影响到其他墓的认定。

在M260的北边和M1443与M1129的东边,是东区唯一一座带四条墓道的大墓,M1400,这是公认的一个商王墓,根据它与戊的墓临的很近,推测认为可能是武丁的墓,那周围的M1129和M1443就是武丁的另外两位王后的墓。如果是这样,那这座大墓就是开创殷商中兴和扫平四海的那位武丁了,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妇好的老公。

不过也有认为,M1443和M1129的年代要早于M1400,因此M1400应该是戊的儿子,祖庚或祖甲的墓。

考古中的年代学是一门非常有开放性的科学,如果没有明确的叠压或打破关系,真很难说哪座墓更早哪座墓更晚,特别是这些墓可能年代就差几十年或十几年,要在三千年后说出三千年前的那几十年的事,真是太难了。

更何况周人在灭商后,彻彻底底和干干净净地刨了商王的祖坟,永远断了商人的龙脉,此后几千年中,商王陵又成了北派们大显身手的地方,现在海外有很多无法考证出处的商代青铜器,大概就是历朝历代手艺人们的杰作。所以,现在对商王陵墓主的推论永远只能是推论。

不过在东区比四条墓道的王陵更有名的,当属被称50WGKM1号的武官村大墓了,因为从小学到中学,从历史课到政治课,只要涉及商代历史或是奴隶社会,就要拿武官村大墓当例子,说里面发现了多少殉葬的奴隶,充分展示了奴隶社会的黑暗。

因此,脑子里一直想象武官村大墓应该规模非常宏大,但当不经意间发现围墙边上那不起眼的墓就是武官村大墓时,那种思想上的震撼超过了对商代文明的惊奇。

武官村墓的年代很早,被认为是殷墟早期,规模也很大,在王陵区中仅次于四条墓道的那些大墓。而且,在残存的出土文物中,有一件虎纹大石磬,被认为是一组编磬乐器中残存的一件,现在收藏在国家博物馆,在古代中国陈列中展出。

古代只有王者才能享用乐器,而且这件石磬体形巨大,上面的虎纹刻画精美,老虎的血盆大口生动而夸张,更显出王家之气。因此,对武官村大墓更是有多种推测,然后发出了更多的观点和论文,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过,武官村墓之所以给我的少年时光留下如此深的回忆,并不在于武官村在商代历史上的重要性,还是因为武官村对当代中国考古太重要了。

因为,其他王陵都是在民国时期发掘的,而武官村墓是在1950年发掘的,更深层的原因还在于被誉为“中国考古之父”的李济1949年时离开了大陆,顺手带走了所有的出土文物和考古资料。因此,武官村大墓的发掘非常适时,后来就可以简单地说:“解放前曾有人做过一些发掘”。

与东区的暧昧不清不同,西区除了一座没有建成的墓外,全是四条墓道的大墓,肯定都是历代商王的王墓。

而且从航拍图里可以看到,有一些墓的道之间有明显的打破关系,这也为认定这些墓的年代顺序提供了可能。

沿着陵区里硬化的道路,很容易就来到西区编号为M1004的大墓,半人高的侧柏构画出大墓的轮廓。

这座大墓非常有名,因为商王陵都遭到了三千年前周人的毁灭性破坏,又历经后世的无数次盗掘,墓室都是空的,但M1004却是殷墟王陵里的一个顽强的奇迹。

当年周人把墓里的东西搬出去时,可能是太忙乱了,也可能是往外运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墓的一个小角落被放过没有挖开,于是三千年后的考古人们竟然从这个小角落里发现了两件大型方鼎,就是现在作为台湾历史语言文化研究所的镇馆之宝的牛鼎和鹿鼎。

而且商人还有一个周人不知道的风俗,就是在墓道里也陪葬了很多东西,所以三千年后的考古人从M1004的墓道里还了出土了大量商代士后的头胄和武器,从这些装饰精美的头盔可见当时商朝军队的装备非常精良。

这些被遗漏的东西已经非常宝贵,再联系作为王后的妇好墓中出土了大量的宝物,可见商王下葬时的墓中会是何等的辉煌壮观。不过,这些东西全在1949时运到了台湾,陈列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里,只有周三和周六开放参观,有机会的可以去看看啊,有空再去逛逛随便进的某某府。

关于M1004的断代,比较公认的看法是属于殷墟三期,但具体是哪位王却不好说了,可能是廪辛或是他的弟弟康丁,这哥俩搞了商代最后一次王位的兄终弟继,然后就全是父子相传了。

在大墓中心的空地上可以看到种有一丛灌木,那标志着当年商王的棺椁就是埋在往下十几米深的地方。

考古发掘后,因为当时还没有旅游观光的概念,出于对遗迹的保护把墓室全回填了,在王陵大墓的边缘植上侧柏以作为地上的标识,让后人能看到王陵的轮廓。现在只能在M260展室内领略一下地下金字塔,其实那些王陵墓室如能再次展现出来,将是非常的壮观和震撼。

在M1004的西南,是西区众王陵的正中,有一座编号为M1567的只有墓室没有墓道的“空大墓”。

通过对殷墟王陵的考古,发现墓道是商王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除了用墓道数量表示等级外,大型王墓的墓道中还会有小的墓室,用来安葬为商王殉葬的高级侍从,当然还有大量的陪葬品,更有大量身首分离的人牲。

墓道如此重要,这座众王陵之中的墓却没有墓道,可见是一座没有建完的墓。结合史书的记载,推测这应该就是那位著名的商纣王的墓,因为墓刚开始建商就亡国了,纣王自尽后被削首,所以这个墓就彻底烂尾了。

商纣王名帝辛,周人为了灭商大肆宣扬他的劣迹,并送恶谥为纣,明朝时的《封神榜演义》更是彻底奠定了他残暴和和昏庸君王的形象。不过,历史上的帝辛应该是一位很有作为的商王,他通过战争扩大商的统治区域,客观上促进了中华文明的传播和发展。

商朝灭亡,根本原因是商朝军国主义模式的失败,直接原因是帝辛时对外战争太多,俘虏太多,超出了当时政府的管治能力,造成经济紧张,社会矛盾加剧。再加上商军主力在山东与东夷人作战,被西部的周人趁机偷袭了国都,一战而定天下。

事实上,商人在周灭商后仍不断举行反叛,使得周武王忧郁而终,最后周公又用了三年时间才彻底平叛,然后把大量商人迁离,还要在商地驻扎八师重兵。由此可见帝辛绝不应是小说中的纣王形象,他只是认为西方周人不如东方夷人威胁更大,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决定。

站在帝辛未建成的墓址上,还是要说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就象90年代前基本没人知道李济这个人一样。

更远处的两座大墓就是殷墟王陵里规模最大的M1500和M1217,它们被划为殷墟四期,一般认为应该是纣王的爷爷和祖爷爷,他们正处于商在殷地最繁盛的时期,因此创造了最庞大的王陵。

可惜他们的孙辈没能守住江山,导致自己住进豪宅不到百年就被来强拆的周人轰了出去。

殷墟王陵时放养了很多鹿,它们使得空荡的王陵多了几分生气,但它们肯定不知道,它们多少辈前的祖先还正躺在某个祭祀坑中。

所以,接着就去看看那些年的牺牲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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