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历史微探：真源自河南商丘吗？居然与夏、周同时存在

从前大多数人对商朝的印象都简单而模糊，仅限于商朝的最后一个君主商纣王是个大坏蛋，跟他的爱妃妲己一天只干坏事，最终众叛亲离，被西边来的周武王给消灭了。实际上，从100多年前在河南安阳发现甲骨文到现在，在史学界和考古学界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对商朝的认识比前人有了爆发式增长，乃至于已经能够基本形成关于商的断代史了。

商文化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上图网友所言，大概能代表不少河南老乡的观点，因为这是地域的骄傲啊！但问题在于，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不妨调整一个角度来看。商的祖先是契[xiè]。根据已被甲骨文证实了的《史记》所记载的商王世系，契因为协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封在商地（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商丘一带），他的后代汤伐夏桀之后，在这里建立了商朝。

商王世系图

因此从地理上来说，商丘作为商朝的起源是没有争议的。但有两点值得商榷。

第一，从血缘关系上说，契不是凭空而降的，而是五帝之一的帝喾的次妃简狄所生，和尧是兄弟关系。不仅跟尧是兄弟，更为吊诡的是，司马迁说，作为商人祖先的契，是帝喾的次妃简狄吃了大鸟的卵之后感孕而生；作为周人祖先的后稷，是帝喾的元妃姜原踩了巨人的脚印之后感孕而生。

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娶娵訾氏女，生挚。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崩，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史记·五帝本纪》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史记·殷本纪》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史记·周本纪》

也就是说，尧，和商朝的始祖契，以及代商而立的周朝的始祖后稷（我们在他出生就被抛弃，却气质非凡，精通农事，后成周朝祖先、社稷之神中介绍过），他们三个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此外，根据史书的说法，尧和治水有功的大禹都是黄帝的直系后代。

帝位传承示意图

而且从契到汤之间，'商'这个族群迁居过八次之多，直到汤建立商朝，才'从先王居'，为了表示对祖先的尊敬，回到当初契的封地，当时已经称'亳'了。

成汤，自契至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诰。

——《史记·殷本纪》

第二，从文化上说，由于商族人在契及其后人的带领下不断迁居，因此，商人的文化应该也是在不断迁徙过程中形成的，而并不是单纯地形成于当初的封地，也就是后来的都城'亳'这个地方。

从殷墟发现的卜甲，其来源是海龟这个事实，说明直到商朝晚期，它的控制力依然及于大海，因此才能够获得来自海边的龟甲。根据杨照先生的推测——

'商人一部分起源于大汶口文化与山东龙山文化，一部分来自河姆渡与湖熟文化……因为从地理上看，商应该是由两种不同文化互动融合所产生的。'

——杨照《中国是怎么出现的》

山东龙山文化区正是今天山东日照一带。所以，我们可以说，'商'最初是个地名，自从帝喾的儿子契被封在这里之后，逐渐形成了一支以契及其后代为核心的族群，被称为'商人'。直到契的后代汤取夏朝而代之，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权，便以这个地方为都城，只是到汤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不叫商，而叫做亳了。汤建立的这个政权，或者说开启的这个时代，也以他的先祖们所统治的族群的名字命名，叫做'商'。在地理上，今天的商丘一带，的确是商朝的发祥地；但无论从血缘上，还是从文化上，商族人以及商文化的形成，就复杂的多了。

夏、商、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一直以来，夏、商、周在人们的概念中，和秦始皇以来的历朝历代一样，也是一个一个继起的不同朝代。但通过对甲骨文的仔细排比和研究，学者们发现，早在商朝的武丁时期（至迟约公元前1192年），也就是距离武王伐纣（'夏商周断代工程'认为武王伐纣发生在公元前1046年）至少150年之前，甲骨文中就已经明确出现了'周'字，指位于商人西边的一个族群。

也就是说，在武王伐纣之前，周人与商人在时间上共存、重叠的历史，至少有150年以上，这显然打破了我们以往的认识。即使在周人成功翦商之后，周武王先把纣王的儿子武庚分封到商朝旧都，让他继续管理那里的原住子民。后来他联合三监（管叔、蔡叔和霍叔）作乱被杀，周公又把他的叔叔、纣王的哥哥微子（名启）封到那里建立宋国，而且这个宋国在历史上存在了700多年，直到战国后期，因为内乱才被齐国、楚国和魏国给瓜分了。

同样以商朝为中心，考古学家们通过对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和河姆渡文化衍生出的湖熟文化进行反复比对和仔细研究后发现，商汤伐夏桀之后，也并没有将原来的夏人赶尽杀绝，而是让他们继续在故地上生活，继续他们的文化和文明。

根据《尚书》记载，夏桀虽然被商汤流放并且后来死在了南巢，也就是今天安徽巢湖一带。

'成汤放桀于南巢。'

——《尚书·商书·仲虺之诰》

但夏朝的'根据地'却并未遭到大规模破坏，这个根据地，便是今天名闻天下的河南偃师早期商城遗址。偃师曾有个名字叫'西亳'。根据文献记载，这里应该是夏朝统治的核心区域，之所以有西亳这个名字，恰恰是因为站在商人本位的角度来看，它位于商朝初建时的都城亳（今河南商丘）的西面。因为商人夺取政权后，没有破坏夏朝故地，所以在偃师的考古过程中，学者也没有发现明显的文化断层现象。

亳与西亳位置示意图

另外，根据文献记载，成汤伐夏桀之后，一方面流放了夏桀和他身边的一些近臣，一方面将姒姓的族人迁居于杞（今河南杞县）。后来周朝建国后，找到了大禹的后人，封在这里重新建立了杞国，直到公元前445年左右，才被楚国所灭。

成汤卒受天命……故乃放移夏桀……乃迁姒姓于杞。

——《大戴礼记·少闲第七十六》

可见，夏、商、周不仅是三个继起的王朝时代，更是三种曾经长期共存的不同文化和文明形态。这三种文化形态也好， 三个族群也好，本来都是同源的。只不过，尧把王位禅让给舜，舜接着禅让给大禹，禹率先在阳城（今河南登封一带）建立了夏朝，后来传位给儿子启。在夏朝存在的时间里，契的后人和后稷的后人分别在各自的封地上生活、繁衍着。

大禹画像

夏朝传到桀手里的时候，被在它东边生活很久的契的后人汤所带领的商族人夺取了政权，建立了叫做'商'的新政权，但原先夏的故地并没有被摧毁，夏的族人也依旧存在，只是一部分被迁往杞，一部分留在了原地。同时，后稷的后人们也依然在西边渭水、周原一代辗转活动，寻找合适的生存环境。

位于陕西杨凌的后稷像雕塑

又过了约一千年，原先在西部活动的后稷的后人，也就是武王姬发，带领周族人推翻了以纣王为代表的商族的共主地位，建立了周朝。在大封诸侯时，周王室也不忘保留夏与商的香火，将他们的后人分别赐爵位和封地，让他们按照自己原有的礼制封邦建国，也使得他们的文化在一定范围内得以继续存在。这也是我国历史上'二王三恪'的政治传统的来历。

在交流和融合过程中，则同时伴随着生产力的不断提高、突破，和以对生存资源的占有为目的的、大大小小的战争。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正是这三种、甚至更多文明形态此起彼伏的交流和不断融合，才衍生出了璀璨、绚烂的早期华夏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