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殷天堂：地狱与天堂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39】

地狱与天堂

河南驻马店       殷天堂

昨天夜里，七舅姥爷托梦给我，说他在阴间给小鬼看门，整天活得很不自在，也很寂寞，后悔当初没去大医院看病。他在梦中跟我说，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有来世的话，他一定会珍惜生命的……

到了后半夜，我梦见自己携带着包袱挎着蓝子去了阴间，经过几道关卡才见到了给小鬼看门的七舅姥爷，七舅姥爷骨瘦如柴，只剩下皮包骨了，坐在门口的一张破椅子上直喘气，已经站不稳了。他接过我递给的一块面包，刚咬了一口，说了声：“真香，真好吃。”就被眼尖的小鬼看见了，生生地给夺走了，还当着我的面，一脚把七舅姥爷踢翻在地，张咣哐、王二狗、李疙瘩在一边站着看着，还偷着傻笑哩……

我连忙跑过去，把七舅姥爷搀扶起来，伤心地说：“七舅姥爷呀，有啥别有病，看你如今的样子，这身子骨呀，真让人担心。”

到了黎明时分，七舅姥爷一人摸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他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待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小树林的黑暗处窜出来三个人，他们手里都握着铁棍。七舅姥爷开始还愣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是小时候的好伙伴张咣哐、王二狗和李疙瘩。他们凶神恶煞地出现在七舅姥爷面前，个个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

“哥们，你们这是要干啥呀？”七舅姥爷不解地问。

“谁是你的哥们，干啥？问得好，癞头疮，识相点，快把金银财宝交出来。”张咣哐厉声说道，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朝七舅姥爷如柴的屁股上击了一铁棍，疼得七舅姥爷嗷嗷嚎叫。

“不然的话，就结果了你的命。”王二狗也凶狠地吼了一声，眼睛里放出丑恶和可怕的凶光。

“统统的，乖乖的，全部交出来。”李疙瘩平时最软蛋，这时也硬起来了，跟着嚷嚷道。

“你们都误会了，我哪有什么金银财宝呀？”七舅姥爷吓出了一身冷汗，沙哑着声音说。

“放你娘的驴屁，听说你在孔雀山寻找到许多财宝，还敢说没有？我还听说，一个拳头大的金矿石就卖了好几万块钱，赶快拿出来吧？”张咣哐又给了七舅姥爷一个大嘴巴，恶狠狠地说。

“哪有这等事呀，你们看，我就这么一把骨头了，还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干啥？咱们可是生前的铁哥们儿，好伙伴呀，从小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我若有的话，怎么能忘了你们呢，一定会一块分享的嘛。”七舅姥爷哭丧着脸身子倒退着说。

“哼，癞头疮，我看你是掉进油锅里的旱鸭子，再也扑腾不了几天了，你要敢诓我们，骗我们仨，有你好果子吃，看我们怎样收拾你。”王二狗说着狠话，又举起了铁棍。

“癞头疮，快把昨天夜里你外孙送的好吃的拿来？”李疙瘩也举起了铁棍子，凶狠地斥责道。

“哥们儿，别，别打呀，东西都在门卫的桌子下面藏着，你们自己拿去吧。”说完，七舅姥爷就连爬带滚跑掉了。

七舅姥爷心惊胆颤地摸黑走着，自言自语地说：“自己一直真心实意，把别人当做好朋友，甚至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万没想到人死了以后，还看不清谁是真正的朋友。”为这事，七舅姥爷感到特别的寒心和失败。

过了些天，我又在梦中见到了七舅姥爷，七舅姥爷更瘦了，看到我就一个劲地流泪，他因身体不好，常被张咣哐一伙人欺负，他又打不过他们，只有挨打的份儿。他很伤心，也很无奈。我一边给七舅姥爷擦拭着眼泪儿，一边说：“七舅姥爷呀，在阴间要是实在过不下去的话，咱还回去吧，阎王生死簿上不是没有你的姓名吗？”

七舅姥爷有气无力地说：“回去，难呀。”

我说：“我帮你去见阎王，听说你还有阳寿呢。”

我抹着泪告别了七舅姥爷。

七舅姥爷擦擦眼泪转身向小房门方向摸去。

我很快就到了阎王殿，两个看门小童交头接耳道：“说情的人来了，这下有好吃的了。”

还有几十步远，我就脱去鞋袜，跪着一步三磕头向厅堂挪去。来到厅堂前，看门的小童说：“阎王爷吃饭去了，还没回来呢，你就在门外等侯吧。”

季节已近严冬，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我跪在厅堂前的冰冷地板上，几次要晕倒。

跪了大约二三个小时，一个歪戴着破毡帽、趿拉着木草鞋的邋遢人走了进来，此人丑陋、浓眉爆眼、埋汰极了，他不紧不慢地打从厅堂门口经过，目不斜视地回到厅堂。

我问小童：“这人是谁呀？”

小童慌忙挤挤眼，小声地告诉我：“他就是你要找的阎王啊。”

我惊讶地叫道：“原来他就是阎王啊？”

阎王听见了，扭回头，两个小童突然不见了。我慌忙向阎王递上进贡的帖子，迅速地退回了原地。

阎王看了看帖子说：“如今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管不了。你拿这点贡品，很没有规矩，让我怎么做人呢？你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请回去吧，回去吧。”

大冬天里，我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跪拜道：“我是为七舅姥爷请命的，他的阳寿还有一半，求您放他回去，让他过完阳寿，就这么点请求。”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这等事儿？”阎王发火了，对秘书吼道：“去，把王朝马汉叫来。”

阎王摇摇头说：“我因为亲自把冤魂放回还阳而被降职到了第五殿阎罗，赶快离开这里，免受皮肉之苦。听见了没有？”阎王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进屋了。

我不走，跟着阎王进了屋，“噗通”一声，跪在阎王的床前说：“我的七舅姥爷真的还有阳寿，请您开恩，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阎王轻视地说：“报答，你拿什么报答？你一穷二白，还说报答，怎么报答？”

我说：“拿我的心报答，我有一颗忠诚的红心啊。”

阎王听了我的话，嗤之以鼻，显得很生气，回头对王朝马汉说：“我听说疯了的人，打也不知道疼，你们替我只管打他，只要不打折他的筋骨，狠狠地打，照死里打。”

王朝马汉一齐上阵，把我按倒在地上暴揍我。我恭敬地跪在地上，任凭他们毒打。他们打了一个时辰，我被打昏了，在大冬天里，他们又用凉水把我浇醒，继续殴打。

阎王又让王朝马汉把我拖出门外殴打。他们将我拖出去后，我又跪着爬回厅堂，他们就踩我的手，踩我的脚，反复数次，直到把我的脚和手都踩肿流血了。

阎王吼道：“等他醒来，还打他。不只打他，还辱骂他。”

于是，王朝马汉等一帮众小童，又拿最恶毒难听的话辱骂我。他们边打边骂，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打得我遍体鳞伤，爬不起来了。

就这样，他们打骂了一天一夜，才停了下来。打完了，骂累了，阎王才从床上坐了起来，问我：“你觉得打你冤屈吗？”

我慌忙阿谀奉承道：“打得好，打得好呀，您打我肯定有您的理由的。”

阎王突然说：“你这个人硬骨头，讲义气，我应该救你。你知道我有异术，所以才来找我，我听说七舅姥爷生前人品不错，是个善良之人，我应当帮他，满足你的要求。”

我喜出望外，觉得挨打是值得的。连忙又向阎王磕头，表示谢意。

王朝马汉散去后，阎王说：“我被你的诚心诚意所打动。你能为七舅姥爷的事喊冤，甘愿受尽折磨和痛苦，说明你是忠诚的。我听说，如今阳间没有了像你这样忠心耿耿的朋友和亲戚了，他们都目光短浅，见钱眼开，没有良心可言。你的事，我其实早已知道，开始推脱，说些谎话，你的七舅姥爷还有一半阳寿，过完阳寿，再去天堂，千万不要再来地狱，我现在就放他走。”

“我都安排好了，请你回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办理，实难留你，恕不奉陪。”阎王说。

村里有人拍手叫道：“看，七舅姥爷回来了。”

我像死过一回一样，死死地睡了一觉，爬起来一看，七舅姥爷果然坐着跟人说话，我就连忙喊了声---七舅姥爷。

我对七舅姥爷说：“今天就把我家的下蛋母鸡杀了，为你滋补身子。”

七舅姥爷激动得痛哭流泪。后来的这50年，七舅姥爷做尽了人间善事，达到了佛经上所说的上品“五戒十善”的标准。

一晃50年过去了，七舅姥爷活到了109岁，因为各个器官衰竭离开了人世。七七四十九天后的一个晚上，七舅姥爷又托梦给我，说收到了上帝的来信，让我带他去天堂。梦中我们翻山越岭、渡过波涛汹涌的大海，整整又49天，来到了天国。

我们见到了上帝的秘书，秘书正在同仆人发脾气：“坏人是不准进天国的。”

仆人说：“那门口这两人呢？”

秘书说：“当然要拜会他们了，我有话要交待呢。”

秘书在天庭贵宾室接待了我们，请我们吃西瓜、鲜桃和品尝香茗，像对待亲人一样。

秘书说：“听说七舅姥爷人品不错，我有记载。若想留在天国，我们欢迎啊。”

七舅姥爷看看我，我就直接说：“七舅姥爷人很老实，是基督教的信徒，他想留在西天。”

秘书说：“那好吧，我这就安排你们去见上帝。”

我们没见到上帝，听说上帝钓鱼去了，晚上也不回来。不过，下午上帝打来电话，秘书接的电话：“请把七舅姥爷安排好，品德好的人，不能怠慢啊。”

我们终于见到了上帝，上帝穿着很朴素，爱吃咸菜，不吃大肉和牛排，他坚持自己种菜，自种大葱作为下酒菜，都是约上神和仙对弈喝酒的。上帝对七舅姥爷说：“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不必客套，也不必拘谨，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七舅姥爷问上帝：“您让我干什么呢？”

上帝说：“我管理着整个宇宙，您想干什么？”

七舅姥爷说：“我还是看大门吧？”

上帝说：“我这里有一万多个大门，你看哪个呢？”

七舅姥爷说：“就看家属院的大门吧？”

上帝答应了。

晚上，上帝留我没走。第二天吃过午饭，上帝领我在天国转了一圈儿，观看了极乐世界。回到上帝住的天堂，天色尚早，我要回了，临走时，我对七舅姥爷说：“天堂比地狱好吧？”七舅姥爷“嗯”了一声，七舅姥爷说：“昨夜，我值夜班，到了后半夜，上帝派人送来一只新鲜的烤鹅。你带回去吧，让大伙尝尝，转告家人七舅姥爷在天堂里生活得很好呀，找到了归宿，上帝对我们下人很关照的，挺好的，有爱心啊。”

说话间，七舅姥爷感动得又抹眼泪，竟然还“嘤嘤”地哭了起来。

一觉醒来，又回到了人间，我给大伙讲：“天堂真美呀，它比地狱阎王那里排场多了。不过，天堂里只收人品好的人，不收坏心眼人啊。上帝喜欢诚实可靠的人，喜欢跟这些人交朋友。”

大伙都羡慕不已。李霜花插嘴说：“赶明把俺小姨也送去，俺小姨死得早，早年就跟俺姨夫离婚了，让她跟着七舅姥爷做个伴儿。”

我说：“想得美。”李霜花噘着嘴说：“斗想得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