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月亮再弯,亮着就好
月亮再弯,亮着就好
◎ 朱成玉
周末的时候,我路过一个电话亭,看到一个农民工在那里打电话,由于大街上喧嚣吵闹,他不得不拿着话筒用很土的方言大声地喊着:老婆,我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穿得也好。大城市真漂亮……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他另一只脏兮兮的手上握着的两个馒头。那是他的午餐,我看到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得很香。
阳光下一群工人在做着他们的活计,热汗淋漓,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手上忙碌着,心里简单着。这种室外的工作是令人愉快的,很难有人在春天的阳光下在一群人之中冥想自己的烦恼——一件工作有时会因为它的环境变成一种享受,特别是,当人们处在大自然中,头上的树木正在发芽,身边的地上落满了柳絮,他们呼吸着植物在这个季节特有的涩香的味道,阳光轻柔地抚在他们身上,而他们的工作又并不繁琐。在这时,谁知道他们是否会有一种温薰的陶醉呢?仿佛世外桃源里的生活,他们只是一些“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始民。
这些快乐的人们让我想起了兰表姐。
姑妈家的兰表姐是我们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一直都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榜样。读大学的时候,她是班级里家境最为贫寒的一个。衣服轻易不买件新的,饭菜从来舍不得买贵的。但是爱笑的兰表姐始终快乐着,脸上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临毕业了,兰表姐处了隔壁大学的一位男同学做朋友,那男生家在外省的农村,家里也很穷。姑父知道兰表姐处男朋友的消息后,几经辗转去了那同学的家乡。姑父是悄悄去的,那时候男同学家的院子里正凌乱地荒凉着,草房子的房顶上茂盛的野草正肆意地迎风飘扬。姑父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回来后,对兰表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咱家就够穷的了,你怎么找了个比咱家还穷的对象啊?
但这并没有阻止兰表姐的爱情。在亲人的反对声中,他们结婚了。新房是一间租来的房子,冬天的屋子如一座“水晶宫”,到处是亮晶晶的冰霜,沁着凉气。姐夫去山上砍了一大堆湿木头,守在炉子边上,不停地拨弄着,试图为贫穷的生活拨弄出一些希望的火苗来。可那些木头很湿,屋子里弥散着浓烟,呛得他们不停地咳嗽。即便是那么不堪的环境里,兰表姐的嗓子眼里,依然哼着快乐的曲调。用姑妈的话讲,兰表姐的心很大,大得有些“傻”。
兰表姐和姐夫起初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们就临时去附近的啤酒厂刷酒瓶子,两个人在冰冷的车间刷了一天,脚上的鞋子都冻了,终于挣到了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笔工资:15块5角钱。他们用这些钱犒劳了自己,买了肉和芹菜,包了饺子,然后就听到两个人在那个快乐的傍晚不停地打着幸福的饱嗝。
我是在兰表姐最困难的时候见到她的。姑妈生气兰表姐不听他们的忠告,结婚后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但心里总是惦记的。正好那时候我读初中,在姑妈家借住。姑妈就趁我放假的时候让我带上一些钱去看看兰表姐。见到兰表姐的时候,我着实是大吃了一惊的。之前我从姑妈口中略知了一些关于兰表姐的生活状况,但没想到会这样糟:低矮破旧的屋子里一贫如洗,看着让人直想落泪。但就是那样贫穷的地方,到处却是干干净净的,尤其是床上的行李,洁白得有些耀眼。窗台上一盆野菊花开得正艳,给他们凄楚的生活带来了黄灿灿的希望。
兰表姐没有钱买菜,就让姐夫做了个筛网,领着我去小河边捞泥鳅,我们一边说笑一边抓鱼,捞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果只捞上来11条小指那么粗的泥鳅,外加一只蛤蟆。兰表姐喜滋滋地捧回去,生了火,为我做了酱泥鳅。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穷人的佳肴。
我哽咽着,眼泪在我的眼圈里直打转,兰表姐却快乐地对我说,等你再来,姐一定请你吃大馆子。她说困难是暂时的,她说曙光在前头。
贫穷一点都没有夺走她快乐的天性。
后来兰表姐和姐夫双双考上了公务员,领着令人羡慕的工资,想起这段曾经贫寒的过往,兰表姐倍感珍惜。每每我的生活现出窘境,在QQ里和兰表姐诉苦时,兰表姐总会拿她的这一段过往说事,以至于她的这段经历成了我们“家喻户晓”的教科书了。
“看到天上那轮窄窄的下弦月了吗?那就是你不圆满的人生,但是,你看它依然明亮着,从不蹙紧眉头,它会乐观地生活,直到把自己走成上弦月,走成一个与夜空的满满的温暖的怀抱。”不愧是有文化的兰表姐,说的话总是那么有诗意,而且让我的心一截一截地柔软下去。
兰表姐说,“月亮再弯,亮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