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品工具，不能再看作洪水猛兽了
（观察者网·大橘财经讯 编辑/周远方）
今年是中国期货市场成立30周年，事实上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期货市场的萌芽、产生和发展始终与实体经济密不可分，根源在于实体经济，又服务于实体经济。
今年受到疫情影响，大宗商品的价格剧烈波动，相关的实体经营的确定性更加增强，如何运用衍生品工具管理好期货、现货的价格成为企业实现稳健经营的一个重要课题。
在11月28日举办的第二届产融结合服务实体经济高峰论坛上，对外经贸大学的教授、研究员李正强先生就这一课题进行主题分享。
资料图：李正强
李正强先生在金融行业拥有二十多年的从业经历，具有证券、基金、期货等行业的发展和监管的丰富经验，1993年进入中国的证监会，先后担任中国证监会机构监管处副处长、基金处处长、基金监管部副主任、主任。参与基金监管部筹建以及基金行业的监管和运行机制的框架设计，2009年3月以后历任中国银河证券党委书记，中国金融期货交易所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大连商品交易所党委副书记、总经理。2014年11月至2016年6月任大连商品交易所党委书记、理事长。
演讲全文如下：
我今天的题目是：消除疑虑，坚守初心，管理好价格波动风险。当前我们实体产业在参与衍生品市场管理好价格波动风险的过程中间，还存在的一些疑虑，跟大家交流一下怎么更好的做好风险管理的工作。
我们都知道，现在全球衍生品市场规模是非常庞大的，今年上半年的场内和场外衍生品持仓差不多是2019年GDP的8倍。中国内陆衍生品市场经过三十年的探索发展，截止到10月底，场内衍生品市场已经有商品期货62个，金融期货6个，商品期权18个，金融期权4个，市场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
这边有一个指标：从商品期货、期权这两个合计成交额和GDP进行比较，我们中国的商品期货、期权成交额已经达到GDP的2.23倍，美国是2.92倍，我们的市场规模已经比较大，我们的成交量也是比较大。
应该说品种工具越来越多，市场规模越来越扩大，市场开放程度不断加大，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变化，就是我们市场机构化的趋势日益明显。在这么一个大的背景下，如何让更多的实体产业参与到衍生品市场里面来进行有效的风险管理，这仍然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
我们从市场参与的结构来看，三多三少的情况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散户多，法人少。民营多国有少，境内多境外外。现在机构的程度已经有一定的改善，这个情况确实是需要我们整个行业，当然包括监管机构，包括市场组织者、交易所，包括我们会员公司，全社会都需要高度重视的一个问题。
现在实体产业里面，包括社会上对衍生品市场仍然还有些疑虑，我归纳了一下，现在有这么几个：
第一，现在社会上对衍生品的风险还是经常夸大。以前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恨谁，就让他的儿子去做期货，因为那是地狱”，把期货市场当成地狱看待，这些话是从上世纪八九十年年代在香港比较流行。
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我们的理解，衍生品市场本身它是管理风险，它有杠杆属性，目的在于降低市场参与者的成本，让你能够有比较低廉的成本实现风险的转移，进行风险管理，它本身是管理风险。另外场内和场外风险是不同的，大家公认场内风险是可控的，因为受到严格的政府监管机构，以及交易所的自律监管，场外市场风险不够公开透明，相对大一些。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场内衍生品市场的功能特别是风险管理功能得到了更多的认可，场外市场的风险更大一些。在境内境外也不同，我们在社会上一讲到衍生品市场的风险，不管境内境外，大家都认为风险很大。事实上我们对于境内的中国现在衍生品市场的运营情况不够了解，可以说现在中国境内衍生品市场一直是平稳的，总体风险是可控的。我一直觉得衍生品市场的出现，就像人类发明了火、电、汽车一样，衍生品工具只是对那些不了解其特征及如何正确使用的人来讲才具有危险性，如果你对这个工具非常了解，也知道怎么运用它，它本身是没有什么风险，反而能够给你带来很大的益处。现在什么人能够离开电，谁能够离开汽车呢？电当然也会引起火灾，汽车也可能有车祸，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火、电、汽车给人们带来很大的帮助，衍生品也是一样的。所以我们看待衍生品市场的时候，还可以加上这么一句，“如果你要爱谁，也让他的儿子去做期货，因为那是天堂”。这两句话本来是完整的一句话，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只说了第一句话，把期货当成地狱，衍生品市场的风险经常被夸大，这是社会比较普遍的疑虑。
第二，有些大的机构、大的企业，甚至担心如果期货或者期权上市之后，会冲击到自己的定价影响力，担心在价格方面不如之前更加有效。
因此每当一个工具或者产品上市的时候，经常会听到一些不支持甚至反对的声音。从历史上看，有一些机构、大的企业或者国际性的组织，都试图想垄断甚至要控制国际大宗商品的价格波动趋势，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举个例子，我们的国际铜贸易的价格，从19世纪末，从塞克雷坦试图垄断，后来铜业联合公司、铜出口者公司、国际铜卡特尔公司，都试图借助自己在生产和贸易环节，对国际铜的生产和贸易量进行控制，试图影响它的价格，但是最后都失败了。包括上世纪初期的时候，万隆池试图利用系列贸易价格保持稳定，后来锡生产者协会，国际锡限制计划和锡缓冲池，以及后来国际锡协定，这些组织和机构，都试图想持续长期控制国际锡的价格，最后都失败了。目前为止尽管有OPEC，试图想影响原油价格，但是目前为止尚看不清哪一个组织或者力量可以长期稳定这个价格，应该充分认识到这个现实。
第三，期货价格波动太大，容易被炒作。
现货一波动都认为是期货惹的祸，经常期货会背黑锅。大家应该认识一个非常重要的现实，现在大宗商品的国际贸易的定价模式，已经改变期货的价格，这就是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期货价格加升贴水已经成为大宗商品贸易通行的定价模式了。这样期货价格已经成为大宗商品国际贸易定价的基准，现在通常讲基差贸易这样一种方式，日益成为新的贸易方式，而且知名的期货交易所已经成为全球大宗商品定价中心，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现象，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现在国内80%以上的铜、豆粕、棕榈油这些现货贸易，已经采用了期货价格来进行基差贸易，基差贸易在我们国内也已经在这十几年时间发展起来了。所以期货价格在提升贸易透明度和效益，维护贸易公平公正方面，在发挥重要的作用。现在国际社会上早已从质疑期货价格合理性，转变为积极利用期货/期权工具来应对价格波动的风险。因此我们不能一味指责期货价格波动太大，以此回避它或抨击它。
第四，认为中国内陆市场投机性太强，功能发挥不好。
这个应该说确实是很多实体产业包括政府监管机构的看法，反映出来这些机构对我们中国内陆市场的了解远远不够。事实上现在从几个交易所换手率来看，大商所、郑商所、上期所，基本上在1上下，上期所稍微多一点，大商所0.81，郑商所0.92。一个新兴市场的换手率比一个相对成熟的市场来讲高一些，这也是正常的现象。从换手率指标来看的话，中国商品期货市场的换手率已经和国际市场比较靠近，不能再把它简单的认为是过度波动市场。另外现在期货市场对大宗商品的定价功能方面，发挥还是不错的，豆粕、豆油、棕榈油、铜、铁矿石这样的品种期货价格和现货价格相关系数在0.95以上，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反映出来大宗商品期货市场的定价功能发挥是不错的，这是一个客观事实。
第五，还有一些企业认为，我们目前经营不错，有非常好的采购和销售渠道，我们资源很棒，有销售、采购渠道，没有必要去管理价格波动风险。这么一种思维显然是一种短期的线性思维，因为当前经营情况好，不能代表未来的情况好。你有非常好的销售和采购渠道，但是你也不能够排除价格波动的问题。你即使有非常好的采购或者产品销售渠道，但是你也必须面对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和产品价格大幅下跌的问题。我们应该认识到，原材料的产品价格波动始终是企业稳健经营面临的风险，可以说任何一个企业都难以规避。我们可以看一下1950年以来国际原油价格波动情况，特别是进入21世纪之后价格波动异常剧烈，在石油产业链里面生产者、贸易商、下游加工企业怎么面对这么巨大的波动，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2020年四五月份的时候，今年出现了原油价格负数的情况，大量的企业或者企业联盟试图想控制原材料和产品价格，都很难达到。
这是我们国家非常独特的现象，生猪价格波动，价格波动非常剧烈。这条产业链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生猪价格有明显周期波动，而且波动非常剧烈，这条产业链的企业怎么办呢？再看我们的钢铁和铁矿石的价格波动情况。在这种原材料价格和产品价格大幅度波动的时候，即使债券市场、股票市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我们资金来源，但是我们资金使用效率怎么办？我们拥有了非常好的采购渠道，非常好的销售渠道，但是也不能保证你的企业在价格剧烈波动时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不能因为说我们有非常好的渠道，经营业绩非常好，就不需要利用衍生品工具来管理价格风险波动。
第六，还有企业说我们不懂，不会，也不敢去做期货，我们也没有自己的专业团队。怎么办呢？事实上我们也注意到规模比较大的公司，这些企业往往可以通过自己来组建自己的风险管理团队，来参与衍生品市场管理风险。现在大中型企业，特别是跨国公司一般有自己的风险管理团队，来参与期货和期权市场。中小公司由于受到自身的专业人才的限制，可以委托专业机构来代替风险管理团队，来做这些工作，并不需要本公司直接参与衍生品市场的管理。国内目前已经培育起一支专门服务于价格波动风险管理的队伍，我们现在许多期货公司有风险管理子公司，还有一批期现结合服务公司都具备为实体产业提供这样的能力。
第七，有企业宁可接受现货价格波动损失，也不愿意尝试参与期货市场进行风险管理。
第八，政策现在不太支持，说我们会受到很多限制。事实上国资委对于基于风险管理的衍生品交易并没有限制，而且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一些大型央企、国企非常成功参与了期货和期权市场来进行有效的风险管理，也有一些非常成功的案例。
大家可以看看现在在世界五百强里面，已经有94%以上的企业在参与衍生品市场管理价格波动。而根据2019年年报，我们中国的上市公司里面有319家中国上市公司已经在开始利用衍生品市场管理价格波动，这319家占中国上市公司数量的8.28%，比美国的市场来讲差很多，2019年美国上市公司里面有87.5%在利用衍生品市场刷是管理价格波动的风险，所以中国的企业参与衍生品市场还是有非常大的潜力，我们的企业还需要花更大的精力有效管理价格波动风险。大家经常会注意到中国的股票市场波动很大，美国的市场波动比我们小很多，这是大家普遍的共识。再往下看，美国的上市公司，是大量上市公司，都已经在吸收衍生品市场管理价格波动风险，这是不是两个市场波动相差比较大的一个原因，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
坚守初心：产业企业参与和利用期货市场的关键
第一，坚持套期保值，对冲风险的根本定位。我们为什么要参与衍生品市场，初心到底在哪里？参与衍生品市场的初心是我们特别强调的，最终目的是要管理价格波动的风险，实现企业的稳健运行，不能只把它当成赌一把，碰运气，杜绝投机炒作。
第二，参与衍生品市场要建立严格内部控制和工作流程，严控风险，科学决策，规范运作。衍生品市场是专业性很强的市场，它能够给我们带来风险管理的效果，但是有很强的技术性，有严格的内部控制制度和工作流程，不要乱来，不能随意，要科学决策。
第三，注重利用市场专业化团队服务，尤其是中小公司自身缺乏专业人员，专业技能，更要注重和专业化的市场团队进行很好的结合。
第四，在评估评价参与衍生品市场管理价格波动风险效果的时候，一定要期现结合，而不能只是只看现货，或者只看期货。我们要强调审视套期保值，审视效果的时候，一定要期现结合看，不能只看期货挣了多少钱，也不能只看现货挣了多少钱。现在有些公司成立期货部，给期货部门下达盈利指标，这种做法坦率讲是不被提倡的。
第五，要有风险管理的成本概念。也就是说我们在参与衍生品市场进行套期保值的时候，要有一定的预算支持，不能只想获得风险管理的结果，而不想付出代价。
第六，要早日启动、早日参与，越早启动，越早参与，越早积累经验。在启动参与过程中间，可能还有失利，还有失败，但是也不要轻易放弃，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各方共治，支持产业企业利用衍生品市场管理风险
实体企业有效参与期货市场进行风险管理，还需要有非常好的市场环境，这个市场环境需要市场组织者、交易所，需要会员公司，还有我们政府部门以及我们的舆论媒体来共同营造，我们要协同推进，大力支持产业企业利用衍生品市场管理风险。
对于交易所来讲，我们还是要加快工具与产品上市步伐，拓宽服务实体经济的领域，拓宽市场广度。第二，加大开放力度，让更多境外客户参与交易，提升我们国家的期货价格国际影响力。第三，持续不断优化合约设计与制度安排，努力降低交易成本，提升市场运营质量和效率，提高我们市场深度，从深度方面提升我们市场运营质量。第四，加强市场自律监管与异常交易监控，防控市场风险，维护市场平稳运行。第五，持续加强市场培育与知识推介推广，广泛开展风险管理理念和技能的传播。这不仅仅对实体产业，还要向高校等等，进行大范围持续不断风险管理理念和技能的传播。
对于会员公司的风险管理子公司来讲，我们首先要切实立足于我们服务实体经济这一根本宗旨，做好客户的开发与风险管理的服务，要不断提升我们的服务能力。第二，切实传播正确的理念和方法，不要忽悠客户，不要为了扩大我们的交易量，扩大我们的市场份额，让客户过来做投机，这样一定要防止的。第三，切实做好市场风险防控工作。
对于政府和监管机构，第一、政府和监管机构要积极主动营造良好的衍生品市场发展与市场推介环境，给交易所、市场机构推进市场，推进产品的上市，进行市场推介活动提供必要的支持。我们应该把期货期权的上市和对外开放作为常态，把不能上市、不对外开放作为一种特例，一种非常态。第二，我们的国资管理部门我们的财税部门，我们的审计监督部门，要持续优化会计核算、信息披露与绩效考核等制度安排，切实鼓励和支持实体企业利用衍生品市场管理价格波动风险，提升实体企业稳健经营的综合能力。应该说我们国资监管部门应该把企业利用衍生品的管理风险，作为常态，作为应有的一项工作，而把不利于衍生品市场的管理风险作为异常情况来看待。我们舆论媒体应该客观宣传报道衍生品市场的发展情况，客观真实报道实体企业参与衍生品市场的管理风险的情况。对于个别失利的情况、亏损的情况，不要渲染夸大这样的一些效果，来共同维护好良好的发展环境。
总之，企业生产经营始终面临着原材料或者产品的市场价格波动风险。第二，市场价格波动风险是可以被管理、转移的。第三，管理市场价格波动风险要守正初心，需要知识和技能，需要我们做持续不断的努力。今天我借这个机会给大家分享这么多，谢谢大家的聆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