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奎:《聊斋志异》“私密空间”中的“夜生活”(《聊斋》文本创意解读之一)

《聊斋志异》虽然精彩绝伦,赢得众口交誉,但纪晓岚在高度评价蒲松龄之才的同时,却不能理解这部小说将人物“私密空间”中的“私密生活”叙述得那么栩栩如生。他质疑的原话是:“今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又所未解也。”纪晓岚的这番“夏虫疑冰”之见在当今叙事学视野下已算不了什么问题。人们也早已公认,《聊斋志异》最出彩的地方正是这些对人物“私密空间”中的“夜生活”所进行的曲折有致的叙述。

蒲松龄《聊斋志异》手稿

一、昼隐夜现

《聊斋志异》人物的作息规律

在中国传统社会,人们基本遵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息规律,再加历代统治者多推行“宵禁”制度,因而“夜生活”相对比较单调。读书人即使要从事“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夜读,但也大多局限于书斋之中,生活相对寂寞而苦涩。《聊斋志异》专注于“夜生活”叙述,这种幻化的“夜生活”因花妖狐魅的参与而丰富多彩,可以弥补当时人们现实“夜生活”的单调乏味之缺憾。在具体叙述中,《聊斋志异》的故事时空常以“是夕”、“次夕”、“隔夕”、“又数夕”等术语作为时间标识,并以“灯”、“烛”、“月”等夜间照明意象作点缀。

《连琐》

且看《连琐》,这篇小说叙述杨于畏与女鬼连琐那场充满诗意的恋情,人物活动的时间就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夜晚。故事开始交代说,杨于畏移居到泗水旁边的一个书斋里,四周都是旷野,而且墙外古墓成群,“夜闻白杨萧萧,声如涛涌”,令人不寒而栗。在夜深秉烛备感凄凉时分,他忽然听到墙外有人反复吟诵两句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次夜,杨于畏又听见似乎还是那个女性声音,吟诵的还是这两句诗。于是他闻声而动,续了两句:“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由这里所谓的“月上”,人们自然会联想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旷男怨女,自然会一拍即合。果然,女鬼连琐不失时机地现身前来,并一五一十地自报了家门,进行了第一次性生活。在此后的日子里,杨于畏“与谈诗文,慧黠可爱,剪烛西窗,如得良友”。每当看见天将拂晓,连琐便急匆匆地离开。这段文字所叙杨于畏与女鬼连琐在灯下写字弹曲的“夜生活”,既饱含凄凉之情,又洋溢着一股浪漫。这种“夜生活”叙述,还呼应了中国古代的民俗规则:狐鬼属于阴性,多出现于秋冬之季,且只能在夜间出没,鸡叫之前就要离去。

再看,《林四娘》写林四娘也是在男主角陈宝钥“夜独坐”时突如其来的,然后便进行了烈火干柴般的“一夜情”,鸡叫就离开。最后的告别也是在一个夜晚,林四娘留下一首诗,待雄鸡高唱时分即杳然离去。

《林四娘》

还有,《香玉》写胶州黄生在劳山下清宫舍读期间,一天夜里艳遇牡丹花妖香玉,马上投入到“一夜情”的亲热,“及醒,曙色已红”。当时,香玉的反应是急忙起床,并说:“贪欢忘晓矣。”在匆匆离去的那一刻,黄生请求她说:“卿乘间当来,勿待夜也。”急不可待地要求她白天来,虽然香玉答应了,但她来约会的时间当还是夜晚。原文用了“夙夜必偕”,这里的“夙夜”当是指早夜,也就是夜未尽天未明的时候。后来,香玉前来与黄生诀别,照样是在夜晚,那晚她“但有呜咽,竟夜不眠,早旦而去”,同样是“夜来昼往”。

总体看,《聊斋志异》所展现的“夜生活”瑰丽多彩,这些“夜生活”还往往坚持到“彻夜”“通宵”。读了《聊斋志异》中这么多“夜生活”故事,也许多心的读者会问:男男女女们如此通宵达旦地熬夜,身体怎能吃得消?他们白天在干什么?对此,蒲松龄也很严谨地告诉我们:女性狐鬼只能匿迹,男性书生在“昼寝”。

《聊斋志异》邮票

比如,《连琐》两次提到男主角杨于畏在“昼寝”。第一次是这样说的:“一日,薛生造访,值杨昼寝。”朋友薛生大白天前来造访,发现杨于畏是在睡觉。第二次写连琐央求杨于畏与她一起赴梦中对付威胁自己的魔鬼,反复叮嘱他“来夜早眠,妾邀君梦中耳”、“勿昼眠,留待夜约”。由此可见,杨于畏的确有“昼寝”的习惯。其他一些小说也间或涉及到“昼寝”话题。

如《白于玉》写道:“过十余月,昼寝方酣,梦紫衣姬自外至。”这是说,男主角吴筠在昼寝时梦见自己曾在仙境交欢过的紫衣仙女前来送子。《莲花公主》一开始写道:“胶州窦旭,字晓晖。方昼寝,见一褐衣人立榻前,逡巡惶顾,似欲有言。”这几句话为我们展现了男主角窦旭“昼寝”时所见到的情景。《青蛙神》写道:“一日,方昼寝,忽闻门外如牛喘。”讲的是,吝啬鬼周某不愿捐钱修建关公庙,当他正在午休时,青蛙神前来索讨的情景。如此看来,“昼寝夜读”大概是《聊斋志异》男性的作息规律。

《高唐赋》

众所周知,传统儒家对“昼寝”持抵触态度。据《论语·公冶长》记载,孔子的弟子宰予因“昼寝”耽误了上课,孔子骂他“朽木不可雕”。然而,自宋玉《高唐赋》写楚怀王“怠而昼寝”,梦见愿意自荐枕席的巫山神女前来幽欢之后,“昼寝”便与“艳遇”发生了关联。“昼寝”已关乎“艳情”,“夜现”更是如此。这非常有助于《聊斋志异》“夜生活”香艳气息的渲染。

二、灯前月下

《聊斋》人物交往的“私密时空”

近代解弢在《小说话》曾提出过这样一种阅读方案:“《聊斋志异》当于月下读之。”为什么《聊斋志异》最适合灯前月下阅读呢?他们没有具体讲。大致说,除了“赏其艳”,还可“觇其异”,别具审美趣味。常言道:“马上识将军,灯下(月下)看美人。”古代小说时常应用或化用这两句话。如《型世言》第二十七回说:“天下最好看的妇人,是月下、灯下、帘下,朦朦胧胧,十分的美人,有十二分。”

《青凤》

蒲松龄对这种审美规律心领神会,故而善于将恋情故事置于夜晚,借以赋予人物以“朦胧美”。如《青凤》叙述男主人公耿生夜闯狐狸闺闼,在“巨烛双烧,其明如昼”的映照下,他得以对前来拜会的青凤仔细察看,并获取了“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的视觉效果。又如,《白秋练》写女主人公白秋练之出场也不例外:“生初闻而惊;移灯视女,则病态含娇,秋波自流。略致讯诘,嫣然微笑。”白秋练被人扶出后,其“病态含娇,秋波自流”之视觉效果,同样缘于男主人公“移灯”映照。

又如,《巧娘》叙述男主人公傅廉为了代人传信,“望北行四五里,星月已灿,芳草迷目,旷无逆旅”,在荒郊野外为避虎狼,而攀树上;后来“忽闻人声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丽人坐石上,双鬟挑画烛,分侍左右”。这时,丽人又说出“今夜月白星疏”的话,强化了故事发生在“夜晚”这一特点。在“灯光月色”交相辉映下,傅廉眼里的巧娘也是“姿态艳绝”。如此笔法,使得人景衬托,可谓匠心独运。

还有,《伍秋月》写伍秋月先是在男主人公的幻梦中三番五次地出现,致使他“心大异,不敢息烛”;在又一次“梦女复来”时,王生“急开目,则少女如仙,俨然犹在抱也”,梦想成真的视觉效果同样离不开“不敢息烛”那一笔的点染,而“仿佛艳绝”的视觉效果也是在男性在月下获取的。另如《邢子仪》写道:“是夜,独坐月下,忽二女自天降,视之皆丽姝。”

《狐嫁女》

总体看,男女艳遇“夜生活”往往开始于男性“灯前月下”的审美常规。除了传达“赏艳”的朦胧美,《聊斋志异》“夜生活”叙述还专注于渲染男性的“觇其异”,尤其是叙述了一批胆大包天,热衷于“觇异”的狂生,敢于夜晚独居弃宅,艳遇狐鬼,以此消解作者夜间生活的乏味与恐怖。上述《青凤》的故事叙述开始于耿去病胆敢打算进入闹鬼的宅舍“觇其异”。同样,《章阿端》故事叙述也把戚生“独卧荒亭中,留烛以觇其异”作为关键环节。戚生几个夜晚的主要成就就是凭着自己的“有气敢任”和大胆狂放,将一个暴戾的女鬼征服。能否有胆量夜间“觇异”,可以考验一个人的胆量。《狐嫁女》写的是一位胆大刚直的殷天官敢于跟人打赌,决定在一处无人敢住的废弃宅第去过一夜。在这个月色昏黄的夜里,他意外地目睹了狐狸家族嫁女的全过程。

胆敢“觇异”的主角还有《聂小倩》中的宁采臣。这小伙子秉性抗直,故事伊始叙述他经受了女鬼聂小倩夜间受妖物驱使前来以财色诱骗他的双重考验。多亏有异人朋友保护,他非但未受其害,反将女鬼聂小倩折服,并引为知己。当聂小倩随宁采臣回家之后,妖物不肯放过他俩,追寻而来,又多亏那位异人朋友所赠送的剑袋,才使得他们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小说叙写当时的情景是:“(聂小倩)夜对烛坐,约宁勿寝。”不久,怪异出现了。忽然有一物,如飞鸟一样跌落。聂小倩惊恐地藏匿到夹幕中。宁采臣一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睒闪攫拿而前”。那妖物到了门口好像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原来是镇邪之物革囊挡住了他。他不肯善罢甘休地徘徊了好久,试图将革囊抓取掉。这时,革囊忽然发出格然一声巨响,反倒将妖物摄入了其中。如此发生在夜晚的恐怖故事,完全可以为人们壮大胆气。胆大才敢妄为。

《聂小倩》

类似的例子还有,《陆判》中的朱尔旦也是够大胆的,在跟朋友开玩笑时,竟敢把东庑的陆判神像背了回来。两人成为朋友后,陆判为朱尔旦除去了两块心病:给他换了颗慧心,使他顺利考中功名;替他老婆换了颗美人头,让他心满意足。这两件大事都发生于夜晚。“觇异”惊恐叙述的背后是对挚友相助精神的赞美。

三、狎情戏谑

“私密空间”里少不了“香艳”活动

今天人们一提到“夜生活”,自然很容易想到性、色以及其他欲望消费,一股香艳气息便拂面而来。《聊斋志异》中的“夜生活”也或多或少地具有这种性质。读这部小说,我们随处可见“红袖添香夜读书”“挑灯夜读”这样的风流镜头。如《莲香》写狐女莲香“夜来扣斋”,与桑生“息烛登床,绸缪甚至”;后来,女鬼李氏又翩然而入,而桑生面对接连到来的美女,不仅不拒绝,而且还不顾莲香的危言劝阻,“及闭户挑灯,辄捉履倾想”,欲兼有“双美”而后快。

如《胡四姐》这篇小说虽然含有男女恋情的成分,但重点却是在写男性的“性泛滥”。作者写男主角尚生的生活情景,一开始就用了这样一段文字:“独居清斋,会值秋夜,银河高耿,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存遐想。”时间是秋高气爽的夜晚,天气是星月交辉的晴天,读书人尚生独自一人徘徊在花阴下,未免浮想联翩。这岂不是蒲松龄本人当年“夜生活”的写照!接下去,便是读书人所奢望的狐狸精翻墙入舍而来。狐狸精胡三姐初来乍到的当天晚上,就与尚生开始了“穷极狎昵”的性爱之欢。在日后“夜来昼往”的交往中,有一次他们“促膝灯幕”,胡三姐向尚生隆重推荐了自己漂亮的妹子胡四姐。接下去小说叙述了“逾夕”之夜,胡三姐在尚生的恳求下便把胡四姐带来,送给了尚生,使二人“备尽欢好”。再后来,花心的尚生竟然背着胡三姐、胡四姐另外去沾花惹草,与一只幻化为美女的骚狐狸“灭烛登床,狎情荡甚”,不料被胡氏姐妹捉奸在床。与尚生性交欢的狐女德性不一,他们的故事都发生在夜晚。这当然是家长们不能容许的。尚生的父母一旦从邻里的风言风语中获得到消息,他们马上采取措施,聘请道士消灭这些狐狸精,导致连本性良善的胡四姐也深受其害。

《胡四姐》

再如,《张鸿渐》写夫妻久别重逢时的场景,也洋溢着香艳情趣。在外躲避灾祸多年的张鸿渐因思念妻子方氏心切,归心似箭,作者便别出心裁地叙述了他两次“归家”后的“夜生活”,前虚后实。第一次系狐狸精舜华为试探张鸿渐而幻设的“家”,张“逾垣入,见室中灯光犹荧。近以两指弹扉,内问为谁,张具道所来。内秉烛启关,真方氏也”。当天夜晚,张借助灯光得以看见了“妻子”方氏,并表达了亲昵之情。不料,此方氏却是舜华变形而成的。第二次是写张鸿渐真正得以返家,因有了上次的教训,反倒以真为假。面对真的方氏“挑灯呜咽而出”的情状,他疑神疑鬼,不肯马上享受“久别胜新婚”的亲昵。

再如,《青娥》写霍桓抱定偷香窃玉之心,趁深更半夜之机,不仅翻过几道墙,而且还借助道士提供的小铲子,钻透了两堵墙,知道青娥庭院。看见她厢房里尚有灯火,便趴在那里偷窥,当时青娥已经卸晚妆了。过了一会,蜡烛熄灭了。色胆包天的霍桓竟然潜伏到女孩子的绣衾之侧,“略闻香息,心愿窃慰”。原来,小伙子一夜忙活,就是为了近距离接近香艳美人,别无非分企图。当然,男女“夜生活”的房间属于私密天地,容易互相嬉戏,化庄为谐。

《聂小倩》

如《凤仙》写刘赤水被人请去喝酒,待酒过数旬,他忽然想到家里忘了熄灭蜡烛,急忙赶回来,却发现一个年轻人正拥抱着一个漂亮女性睡在自己床上。刘赤水判断是狐狸作祟,但并不害怕,闯进来大喝一声:“卧榻岂容鼾睡!”两个人见主人回来,赶紧赤裸着身体抱着衣服溜走了。这里实用赵匡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典故。“夜生活”属于两个人的小天地,可以互相调笑。随后,该小说写凤仙因喝醉酒被她姐姐送给刘赤水时的一场亲热:“刘狎抱之。女嫌肤冰,微笑曰:‘今夕何夕,见此凉人。’曰:‘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遂相欢爱。”《诗经·唐风·绸缪》有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这里通过谐音,将“喜之甚而自庆之词”的诗意反转为一场调笑。由此可见,《聊斋志异》所叙“穷极狎昵”的“夜生活”不专注于暴露性行为本身,而是借此传达香艳气息和谐谑效果。

四、挑灯作剧

《聊斋》“夜生活”离不开“休闲”旋律

自古以来,“夜生活”一向拥有“休闲娱乐”性质。对那些常于“夜独坐”或“月下坐”的读书人来说,寂寞难耐是他们的通病,轻松愉快的游艺活动对此可以有所疗救。于是,蒲松龄便“对症下药”,幻设出一系列以“挑灯作剧”为主题的“夜生活”。如《林四娘》写林四娘一出场就对着陈宝钥笑着说:“清夜兀坐,得勿寂耶?”显然,她是为了驱散陈宝钥的寂寞而来的。故事的主体内容写的是林四娘“夜夜必至,每与阖户雅饮”,同时她对陈宝钥谈论音律,除了歌唱一曲亡国之音,就是对好的诗句“曼声娇吟”。这样一过就是三年。

青柯亭本《聊斋志异》

无独有偶,《连琐》展现杨于畏与连琐之间两情相悦的“夜生活”,显得更加活灵活现和充分:连琐每每在灯下代杨于畏写字,字写得秀丽妩媚。又自选了百首宫词,一一抄录下来,朗诵给杨于畏听。除了完成功课学习,连琐还指派杨于畏治办了棋盘,购买来琵琶。每天夜晚,连琐就热心教杨于畏弹奏。先是弹奏凄楚哀怨的《蕉窗零雨》曲子。当看见杨于畏不忍猝听时,就改弹《晓苑莺声》曲调,以让杨于畏舒心适意。“挑灯作剧,乐辄忘晓”。

相对而言,《小谢》所叙故事似乎更多地寄托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人生风流。男主角陶望三借姜部郎废第暂住避暑热,于是有女鬼小谢、秋容前来,“并皆姝丽”,这位书生的生活就不寂寞了:最初,这两个女孩子很顽皮,经常搞些小恶作剧,比如以纸条穿其鼻子,用手拈陶生的小腿,干扰他睡眠;时而夜来用手“掩其卷”,或捂上他的眼睛,不断地干扰他看书。这既给陶生孤独寂寞的夜读生活带来了一种生气,也给他带来一些不大不小的烦扰。后来,陶生正言教育两个女孩子要懂事,受教后的两个女孩子转而热心帮助陶生,并以师礼待之,殷勤为其消除疲劳。陶生坐下来,她们就为其捏背;每当他躺下来,他们就替他按摩大腿。除了争相讨好陶生,小谢还主动义务地帮助陶生抄录书稿。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少个夜晚,小谢、秋容坚持与陶生时而聊天,时而相互酬唱,“夜生活”过得风流浪漫。

《二班》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不能不提一下《梅女》。该小说写封云亭与女鬼梅女之间的“夜生活”特别饶有趣味。首先是封云亭表达缺憾:“坐对佳人,闷眼相看,亦复何味?”在男方思想意识中,面前摆着着漂亮女孩,只闷着眼看,不动手动脚,未免有点浪费。接着写美女为对方着想,不便交欢;又解释说,她尽管喜欢也擅长下“打马棋”,只是两个人玩不起来,况且深夜也没法找到棋局。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梅女还是想出了游戏办法:“今长夜莫遣,聊与君为交线之戏。”于是两人促膝盘坐,开始玩了起来。梅女翻弄交线非常娴熟,变幻无穷,而封生反倒糊里糊涂,常常反应不过来。梅女笑着教他,又用眼神示意,愈变愈奇,愈奇愈妙,惹得封生乐不可支地赞叹这真是闺房里的绝活。夜深了,他们玩累了,梅女就催促封生就寝,并表示愿意替他按摩。按摩一开始,梅女便两手叠起,轻揉慢搓,从头到脚按摩一遍;接着梅女又轻握拳头将其身体细细捶擂了一遍,封生“骨若醉”,舒服极了,酣然入睡。后来的一个夜晚,梅女又招来一个鬼女爱卿,“三人狎坐,打马为戏”,玩得更加快活。如此欢乐和享受,正是寒夜苦读的书生梦寐以求的事。

《书痴》

另外,《书痴》写书呆子郎玉柱也是在“一夕,读《汉书》至八卷”时发现,并通过反复瞻玩,方将颜如玉感动出来的。她一旦与郎玉柱结为亲密的男女朋友,便让他治办来棋盘、樗蒲之类的玩具,天天与他游戏,对其进行调教。想必那一系列活动都是在夜间进行的。对这种“夜生活”叙述的效果,想当年胶州的高凤翰曾给《聊斋志异》这样的题词说:“庭梧叶老秋声干,庭花月黑秋阴寒。《聊斋》一卷破岑寂,灯光变绿秋窗前。”这就意味着,《聊斋志异》所叙“夜生活”有助于打破人物生活的“岑寂”,无疑对蒲松龄这类文人生活的枯燥无聊通病具有疗救意义。

总体说来,《聊斋志异》所叙俗世男性与异域花妖狐魅的在“私密空间”里的“夜生活”既散发出浓郁的“香艳”气息,又具有较强的“休闲”娱乐性,如梦如幻,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当年像蒲松龄这样的读书人所面对的岑寂、单调、乏味的生活缺憾。而今,这种“夜生活”的浪漫和休闲不再那么玄幻空幻,人们可以身临其境地去体验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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