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原来《红楼梦》里用瓜果熏香是这种感觉
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可那几天房间里的确太香了。
我是怎么发现的?
第一天夜里,十一点多,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突然闻着枕边传来阵阵甜蜜芬芳的香气。
当时想,刚才洗了脸,擦了一点玉兰油保湿霜。
看来晚上入睡时擦点这个面霜,香味喷鼻,心情也好起来,还有助睡眠。
可仔细一想,不对啊,我还没洗脸呢。
这香味从哪里来的呢?
起身一看,原来是床头柜那盘水果散发出来的。
(就是这盘)
这几年吃水果,无论是超市买的桃子,还是水果店的桃子,都只有极淡的香味,仔细闻才能闻到甜蜜香气。往往香气中带着水气,冲淡了不少。
而此刻的香气,更像玉兰油的护肤品传递出的一种浓烈的甜蜜味道,但又不是化学味道,仿佛凝练之后的天然香味。
这几个桃,是白天客栈老板送过来的。
她送进来的时候,对我说,这是自己家地里种的桃,特别甜。
当时我还觉得,这几个小桃子,其貌不扬的,那么小,大部分还是绿色,看上去像没成熟的大杏,估计又硬又酸。
不过可以理解,没上化肥,自己家种的,一般长的都不好看。
没想到,放到嘴里一咬,发现是口感软糯,只是没平时常见的大水蜜桃那么多汁水,但确实很甜。
如果从散发的香气来看,这个不太好看的小桃子才是当之无愧的水蜜桃。
香气实在太甜太蜜了。
我兴奋了起来,这种香气,完全可以代替室内熏香啊,房间里放几个,整个空间都甜甜蜜蜜的,还特别清爽。
中国人历来爱用香。尤其文人雅士,处处寻觅好的香药香方,制成香囊挂在身上,或制成香粉燃在香炉中。
月夜抚琴时,会燃一炷香;聚友品茶时,会焚一炉香;读书时,更是要“红袖添香夜读书”。
写字时,也会焚一支幽凉馥郁的香,来安定心神。
很多时候,古人不仅焚香,也“闻果”。
比如,清代就有“清香夜满芙蓉帐,笑买新橙置枕函”的诗句,他们把秋季的橙子,堆放在案头清供,或者装在匣子里放在枕边,伴着鲜美的果香入睡。
(桌子上放着果盘佛手)
我枕边的桃子下面,还有客栈自己种的葡萄。
我把葡萄拿起来闻了闻,有种非常淡的幽香,不仔细闻不出来。
就放下没管,在桃子这种明显的甜蜜香气中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我居然就在一片花香中醒来了。
意识清醒地那一刻,感觉满屋淡淡的花香和蜜香,它们应该都有粉色的、紫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吧,我仿佛置身在春天的鲜花草原上。
在这种甜蜜,温馨的香气里,仿佛空气里站着敦煌石窟里那位最美的菩萨。
饱满的脸庞,娇美自然的容颜,圆润修长的手臂,带着满足,慵懒的神态,房间里掠过她美丽发光的身影。
起身,拉开窗帘,发现外面阳光大亮。
那天,心里一直有种从容满足的心情。
微信群里的袁老师,说了一个词:
华春枝满,天心月圆。
啊,就是这种感觉。
一个丰满匀称的女人,在夏秋的夜晚,吃了一顿清爽的炖羊肉,或者美味的瓜果。
身心满足的在院中的桂花树下乘凉,玉盘般的明月高挂树梢。
碧空如洗,微风吹过,吹落漫天桂花,也吹拂女人的头发,轻抚她裸露的肌肤。
蝉鸣渐渐轻了,旁边一只猫卧着熟睡,人和猫,在一片香气充盈的月华银辉下,不去想今夕何年。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七分香气三分诗意。
当果香与桂花同出,秋风送爽,花落满杯,天空星星点点,哺以绝尘清香怡人。
那天在外面时,香气带给我的惊喜久久不去。
在《红楼梦》第40回中,讲起探春用瓜果熏香: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
板儿到探春屋里想要紫檀架上的佛手吃。探春说:“顽罢,吃不得。”
因为佛手,在古人那里,是“闻果”,它香气浓郁,主要用途和香水类似,给房间增加气氛的。
第64回,作者也写出了水果闻香、熏香的作用:
蔡校本写的是:若说点香呢,我们姑娘素日屋内除摆新鲜花儿、木瓜、佛手之类,又不大喜熏香……
其实用水果代替室内熏香,早在宋元时期就已经被广泛使用了,在《采兰杂志》记载,
燕地有频婆。味虽平淡。夜置枕边。微有香气。
他们也是把苹果放在枕边,闻香入眠的。
可惜,我们现在的苹果味道实在太淡了。
我想,未加化肥,催熟剂,杀虫剂等等自然生长的苹果,一定和我在敦煌见过的桃、梨、葡萄一样,能散发沁人心脾的芬芳。
尤其是皇室,更喜欢摆果闻香,尤其慈禧太后,就有这个嗜好,每年消耗的水果同样价值不菲。
《宫女谈往录》 里提到慈禧太后寝殿中惯用的“鲜水果换缸”: "在太后的寝殿里摆着五、 六个空缸,那不纯粹是摆设,是为了窖藏新鲜水果用的。
太后的寝殿里不愿用各类的香薰,要用香果子的香味来薰殿,免得有不好的气味。除储秀宫外,体和殿也有水果缸。这些水果多半是南果子,如佛手、香橼、木瓜之类。”
宫里把闻果称之为"南果儿”,使用起来,动辄是数百上千,每月初二、十六用新果换旧果,称为"换缸”,换下来的果子还可以赏赐两宫女子。
所以,我此刻是,无意间享受了一把古人的雅兴啊,在水果种植工业化的今天,能在不经意间,实现了摆果闻香,确实是旅途中的的意外之喜。
第二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心里一直挂念着这股香气,迫不及待的打开门。
开门一瞬间,满屋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我立刻想起了澳洲的半甜型葡萄酒。
澳洲的葡萄酒就是这样,酿造的时候会加入各种各样不同的水果,所以每一款酒打开的时候,都会立刻满屋充盈着花香和果香。
我想,屋子里的这些水果,经过两天的时间,变的更熟了。
这时,满屋的蜜桃香气更加浓烈,葡萄和梨子的香气也逐渐散发了出来,甜蜜中,清香逐渐要出来。
香气在变化。
此刻我已经舍不得吃了,我像古人一样,专门“闻果”,每天在客栈沁人心脾,心旷神怡的芬芳中休息。
第三天,香气的复杂融合,和浓烈程度达到顶峰。隔壁有两个男人在抽烟,但我只要一进屋,就置身芬芳气氛中。抽烟的味道完全闻不到了。
到了第四天,发现蜜桃的甜味减少了,葡萄的酸甜和梨的清爽占了上风,好像一首乐曲走进了副歌;一味香水,走到了尾调。
我现在才相信,古人的香方“鹅梨帐中香”是真的。天然长成的梨,香气很明显。
这几天,果香的变化是有生命力的,也是符合植物的香气变化规律的。
我曾经学过茶艺,老师带着我们品茶,评茶,后来我又给学生上茶文化课。
真正的好的乌龙茶在做茶的精确技术下,发酵程度不同,也会呈现不同的香气。
轻发酵的茶叶,也会散发花香,清香,随着发酵变重,茶叶的香气也会转变成果香或桂圆香。
发酵的再重些,香气最终就没有了。
为什么平时家里买水果,就闻不到这么纯正甜美的香气?
我想,一是品种不同,敦煌葡萄和敦煌胭脂桃,看上去很一般,葡萄虽然好吃,但是皮比较厚,市场上比较少见。
另外,施羊粪,承受阳光雨露,不催熟,保留了水果本来应该有的香味。
想想看,我们小时候吃的蔬菜水果多香啊,现在市场上的果蔬吃起来味同嚼蜡,怎么可能出来香气呢?
(这是老板娘拍的自家果园的小桃,其貌不扬)
那几天,她叫我去果园里自己摘水果,我怕麻烦她,就没去,现在真的很后悔。
但是我现在真的相信了。
古画里,总能看到人们在书房,卧室的案头,摆放大量水果,我以为他们总是要吃的,或者是用来观赏的。
现在看来,用来闻香,真的可以替代香炉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