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第二十四章 血战无端 (上) 连载50

冷眼看逐鹿

热泪洒神州

秉笔问道义

破胆书黎庶

《庙东轶事》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纪实小说,展示了二十世纪30年代——80年代初,华山脚下的历史演变,是富有秦东地域特色的长幅画卷。所叙牛门一家,遭际坎坷,人生起伏,各领风骚。
牛保国——他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员,四十年代后,却又成了国民党乡长,解放前夕还枪杀过一名地下共产党员,“文革”期间险些因此要了命,谁料到八十年代,一转身又红得发紫,成了县政协委员“牛百万”,由于无视国法,最后竟又一次锒铛入狱;更不要说在他一生中所发生的那些风流韵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牛保民——牛保国的哥哥,一生勤劳俭朴,精明正义,且热心公益事业,然而世道总是与他过不去,每次运动都受冲击,最后忧郁而死——这是理该如此,还是天道不公?
牛德草——牛保民的儿子,他妈一心想按照自己意图,把他培养成个勤快、地道的农民,可谁知道他苦苦拼搏,坚决与命运抗争,用纸、笔从社会夹缝撞出一条生路,崭露头角,终于冲出农门,成为一名初见成效的文学创作者。这又到底是人闯世事,还是世事造就人?
凡此种种,怎能不叫人拊膺慨叹“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欲知详情,请览全书……

社会底层之呻吟,平民疾苦之呐喊!

第二十四章血战无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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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让人触目惊心、闻声变色,史无前例的运动以风驰电掣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在一天比一天地不断迅猛深入着。它一开始先是文化领域中的争论,批判年轻的史学家吴晗所创作的《海瑞罢官》、《海瑞骂皇帝》两出戏,说其是指桑骂槐,别有用心;然而谁知道随后运动很快就扩大了斗争范围,批判起被冠以“三家村、四家店”的邓拓、吴晗、廖沫沙来,说什么《燕山夜话》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话。继而,这场运动就发扬了“宜将乘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乘胜追击精神,把斗争的触角伸向了整个教育领域。
这场运动在学校里一开始是学生批判老师,接下来就是学生批斗学生。瞬间运动的锋芒又伸向全社会,成了“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就是一部分人所标榜且以之为荣的“唯物辩证法”或者说“一分为二”。
那时的牛德草正在高中三年级念书,在波涛滚滚的革命洪流冲击下,在当时“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思潮影响下,他的勤奋好学自然没能幸免,被当作资产阶级“白专”道路的典型,受到严厉批判。造反派们批判他只专不红的资产阶级反动世界观,具体说,所批判的他那过错,就是整天只顾伏案学习而不向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靠拢: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可这也有点儿太冤枉牛德草了,实属睁着眼睛说瞎话,殊不知牛德草此前曾经向共青团组织递交过多少次入团申请书,迫切要求入团,而据他班主任上官老师所说,党的内部政策规定,上中农子女不能接收其入团,一句话就把他拒之门外,阻于天涯海角。但是现在有谁能够站出来给他说这个公道话,评这个是非理呢!他那班主任上官老师早已被他们那一伙造反派给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来得发言权,说得上话?再说了,即使有发言权,说得上话,可是他的话现在还有谁信?说了还不跟没说一样?
原本和他关系很要好的那些同桌、好友,这会儿一个个也都变得睁眼不认人了,嘴里高喊着“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的口号,手里拿着批判稿,义愤填膺地健步走上教室讲台,振振有辞,毫不留情地在对他进行着狠批猛斗。鉴于以前他还长期担任过学生干部,有相当群众基础,造反派们批判还是法外施仁、手下有情的,在批判时没有让他去站那三条腿儿(缺一条腿)的长板凳,而是让他仍然坐在教室里自己那座位上,所以,他就首先不用担心从那摇晃不稳的板凳上倒栽葱摔下来,会被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了。但是一气之下,他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由学校回到自己家,就再也不到学校里去了。
再接下来就是学生革命大串联,去北京天安门广场,让伟大领袖接见。其实这些学生不远千里,迢迢北上进京,与其说是让毛主席接见,搞革命,倒还不如说是想借此机会瞻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伟大风姿。他们串联一回来,举国上下的红卫兵立马就响应总司令号召,开展起了轰轰烈烈的“四大”运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继之而来的就是造反派夺权,砸烂公、检、法,让他们所谓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靠边站,一切权力归红卫兵。
红卫兵组织,一时如雨后春笋,山头林立、门派各异,名目繁多,什么“听惊雷”呀,“鬼见愁”呀,“刺刀见红”呀,不一而足,应有尽有。这些造反派组织各执己见,自以为是,惟我独尊,但有一点却不约而同,那就是他们无不标榜自己是无限忠于中国共产党,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忠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无限忠于无产阶级革命伟大事业的。他们把这一内容高度概括为“三忠于、四无限”。众多的红卫兵革命造反派组织,虽说大方向都是一致的,但组织与组织之间就像弟兄几个居家过日子,免不了会为一些兄长弟短、盆大碗小的琐碎事情,发生矛盾冲突,磕磕碰碰。
后来这些人终于为了争谁是最最最革命的、谁是真真正正的左派、谁跟毛泽东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跟得最紧、最紧、最最紧,这一名分而发生了纠纷,好像古代皇室在争嫡子、储君、继承权一样,针尖儿对麦芒,互不相让、彼此排他地闹腾起来。势力小的革命造反派组织斗不过势力大的革命造反派组织,但又不肯认输,不甘以失败告终,于是就去联合与自己观点相似的另一股势力较小的革命造反派组织,以壮大自己力量。
这样,在社会上就出现了革命大联合,大联合的结果使华阴县革命造反派组织基本上形成两大阵营——工农革命委员会(简称“工农”)、无产阶级联合司令部(简称“联司”)。两家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彼此整天价一见面就打口水战。你说你是革命的,他说他是革命的;你说你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跟得最紧,他说他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跟得最紧。各自据理力争,互不相让,相持不下,以致后来不共戴天,刀兵相见。
日益激化的派性争斗,一时取代了立誓砸烂一切封、资、修黑货行动,成了革命造反派斗争锋芒所向,也成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广大革命群众格外关注的焦点。革命人民把斗争精力几乎全都集中到这上面了,毋庸讳言,自然“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革命烈火,就燃烧得势头没有原来那么凶猛,烈焰腾天了,继而有些让人甚至整日连顾及都无暇顾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牛保国这回又有幸得以钻了空子,这是不是能说成吉人天相,我不得而知,但起码也能说成是歹人有歹福呗。反正是他老婆张妍暗暗得知了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后,立马就趁机托人说情,苦苦哀求,总算求爷爷、告奶奶,千方百计地设法使“红联指”造反派们网开一面,允许她把她男人牛保国接回家去就医。
牛保国被张妍一接回去,马上就弄到西安大都市的一个很知名的骨科医院——红会医院治疗伤残去了。
此后,华阴这一华夏之根、风景名胜,顿时就战火四起,狼烟滚滚了,整个社会似乎都跟失控、乱套了一样,可有人说这是乱了敌人,锻炼了人民。然而到底谁是敌人,谁是人民,这事叫人一时真的还难以彻底分辨得清楚,其原因是,一会儿工农革命委员会攻击联合司令部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保皇狗,过会儿联合司令部又用同样的言词攻击工农革命委员会,后来两家又各自拥戴一位社会政界知名的塌台干部为招牌,以号召革命群众拥护他们的革命行为,搅和得人们眼花缭乱,难辨真伪,不识庐山真面目。
这两家造反派组织,简直就像两只斗急眼的鸡,不论何时何地,迟早只要一见面,马上就精神抖擞,竖起脖子周围的五彩羽毛,拉开架势,啄起死仗来,甚或有的同是一家人,进的一个门,同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子吃饭的妻儿父子,就因为不是一派,也都为了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义断恩绝,反目成仇,毅然决然地大义灭亲——夫妻离异,父子、母女撕破脸皮,形同陌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革命故,二者皆可抛。”原本一首革命烈士遗留下来,感人泣下的诗篇,这时经他们稍一加工、修改,就颇有新意地成了他们的座右铭或者招摇过市的金字招牌,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全都靠边站,见鬼去吧,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是不要这些情的,和谐、安定,那更是不齿的孔孟之道,封建阶级思想的残余糟粕。
造反派们由于各自天天都开着汽车,汽车司机楼顶架着高音喇叭,车厢里满站着雄赳赳、气昂昂、耀武扬威的红卫兵战士,穿梭来往于西岳庙街道,大张旗鼓地周游全县的一镇八个公社,四处奔走宣传自己一方的革命主张,抨击对方的反革命立场,得机会还出其不意地冲击一下对方的总指挥部,因而两派矛盾就日见尖锐,争斗越来越激烈,以至于到后来发展到了白热化。
这以来,他们就都没了安全感,于是不得不纷纷提出“文攻武卫”的行动口号,斗争形势异常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为了防患于未然,两派各自退守一方,工农革命委员会的人,退到华阴县西部的罗敷一带,汉乐府诗《陌上桑》里的罗敷女,打这以后就再也没得有宁静的田园日子过了;联合司令部的人则以孟至塬火车站为根据地,固守起来,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他们两派画地为界,交通阻断,不仅互不往来不说,而且还今天“工农”扣了“联司”去县西办事的人,明天“联司”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样的办法扣住“工农”来县东办事的人。
记得“工农委员会”有个叫赵如海的头目,一次在声讨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的大型革命群众集会上,讲了这么一句颇为精妙绝伦的话:“目前,在我们华阴地面,工农革命委员会是革命的,联合司令部也是革命的,只不过他们联合司令部的人,跟毛主席革命路线,没有我们工农委员会跟毛主席革命路线,跟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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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司令部的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怒发冲冠,火冒三丈,不依不饶起来,像沸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粒子,噼里啪啦炸锅了,在总部里一个个暴跳如雷,大喊大叫着指天骂地。“他妈的,他们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权力、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们?”王黑熊不可一世,义愤填膺地说,“凭什么说他们跟毛主席革命路线,就比我们跟得紧?放屁,纯属信口雌黄!一天简直是光着屁股撵贼哩——胆大不知羞。”
“依我看,咱们比他们跟毛主席革命路线,才跟得紧呢!”施明理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地说,“同是造反派革命组织嘛,怎么话能那样说呢?也太得没水平了。我看这伙熊是活腻了,全然欠教,寻死哩得是?这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可,不给点儿颜色,他们还张狂得就认不出东西南北,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了。”
“对!我举双手赞成施司令观点,叫这伙儿熊挨球的得领教领教马王爷几只眼,咱们的人也不是白吃饭的。”赵红卫更是一跳三尺高。联合司令部这些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红卫兵战士,整天价前后跟在总司令(原红联指总司令)刘联合屁股后头嚷嚷着,非得要和工农委员会的人算账不可。
黑云压城城欲摧,于是一个阴险的计谋,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就策划,行动开了。“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晚上,一朵朵乌云在风的驱使下像野马一样,在人头顶上疯狂奔驰;天上所剩无几的星星,一会儿迫不得已把自己隐藏在云背后,一会儿又竭尽全力地从云缝儿里挤了出来,让人难以捉摸地向黑漆漆的大地直眨眼睛,它这样做不知道是想向大地暗示什么,还是在窥探大地的什么隐秘。
尽管节令已过立秋,但是总爱叫个不停的蝉,这会儿也似乎精疲力竭,出人意料地给销声匿迹了。四野全是黑洞洞寂寥一片,路两边那些长得一人多高、葱茏茂盛、密不透风的苞谷,这阵子更是死一般静默。就在这静得怕人的深夜,有三辆大卡车,上面载着一百来号儿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个个肩背长枪,腰别手榴弹,本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作战原则,驱车箭也似的飞速驶出孟至塬火车站,悄悄向罗敷的工农革命委员会总部驻地猛扑而来。
在这局势异常紧张的日子,没事连白天都很少有人出门行走的西潼公路,现今在黑沉沉、阴森森的夜晚,有几辆汽车由东向西飞速行驶,无疑这就更增加了几分让人见之毛骨悚然的感觉。
凌晨两点左右,他们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工农革命委员会总部驻地——罗敷。工农革命委员会的那些个革命战士,白天忙忙碌碌地革了一整天的命,晚上天刚黑的时候又在一快儿打闹嬉戏,这会儿更深夜静,除了两个值班守夜的在门卫室里怀抱步枪,东摇西倒,昏昏沉沉地正打着盹儿守夜外,其他人一个个早已都睡得跟死猪一样,香香甜甜,恐怕是连提着耳朵叫也都叫不醒了。也许他们这会儿在睡梦里还都正称心如意地品味着他们总司令赵如海在万人大会上所说的那句精当无比的话语呢:“我们工农革命委员会是革命的,联合司令部也是革命的,不过他们联合司令部跟毛主席革命路线,没有我们工农革命委员会跟得紧。”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微言大义,既巧妙地阐明了联合司令部与工农革命委员会,两大造反派组织的实质差距,又天衣无缝,使得联合司令部那伙儿人无懈可击,无处挑剔,个个吃哑巴亏,挨肚子疼,苦于无法发作,有气都没处撒。这不得不让人叹为观止。
可有谁知道,当他们这伙儿人在睡梦中把这句话乐此不疲地正咂摸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枪响。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好,一骨碌,迷迷瞪瞪从床上爬起来。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密集的枪声进而就把他们惊得魂飞魄散,子弹尖厉地呼啸着向他们宿舍不住嗖嗖射来,甚至有很多都打穿了窗子玻璃,看来这射击的距离已经很近、很近了,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门口值勤的那两个红卫兵战士,懵懵懂懂地一被惊醒,第一动作就是潜意识地立马抓枪,想提枪出门看个究竟,然而这时候早已来不及了,还没等他们走出房门,早就被手脚麻利,率先从围墙外跳进院子来的联司红卫兵战士,给开枪击毙。这几个勇猛无比的联司红卫兵战士,解决掉工农总部的门卫以后,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眨眼就打开了工农革命委员会总部的大门。
于是所有前来夜袭工农革命委员会的联合司令部红卫兵战士,蜂拥般地就冲进了工农总部院子,四处横冲直撞,同时嘴里还不住大喊大叫:“把这伙熊挨球的一个不留,血全都给放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说‘谁跟得紧、谁跟得不紧’这话?”
又只听黑暗中有人反复在急促追问:“赵如海在哪里住着?赵如海那货在哪里住着呢?先寻着那熊,把挨球的皮给扒了,看他还嘴能不嘴能?”
一霎时,工农革命委员会的人,就乱成了一锅粥,惊慌失措中有人忙不迭地竟然抓起裤子当袄穿,又有人拎着件袄怎么也都寻不见裤腰在哪里,简直笑话百出。
情急之中,不知道是谁拉着了屋子里的电灯,有个灵醒点儿的马上骂了句:“你不想活了?自己找死得是?”抬手一枪,就把头顶那灯泡给打碎了。
然而,他们当中确实也有几个不怕死的二愣子,顶着如雨射来的子弹,提起枪就往外冲,想负隅顽抗,决一死战,可是刚一冲到房门口就被对方打过来的枪子儿击中,倒在地上血泊里。
战斗进入白热化,打得好激烈,枪响如大年初一零点,人们贺岁时燃放的爆竹一样密集,两派刚勇无比的红卫兵战士,舍死忘生地在院子里对打,黑地里各自都有人倒下,双方俱都伤亡惨重。只听上院一间屋子里有人在大声喊:“大家都不要慌,赶紧上房,想法儿抢占制高点!给我把挨球的进攻顶住——”
联合司令部的人根据说话人这声音、口气,马上判断出肯定是工农委员会的总头目赵如海,于是不假思索地集中火力,对准就射击起来。
据说赵如海是个复转军人,这人打起仗来可有两下子了,左右手都能拿枪射击,且百发百中。他参加过解放军五八年的西藏平叛战斗,相当有实战经验。你看他这会儿趿拉着鞋,怀抱白天所穿的那身衣服,手里提把手枪,趁联司这边射击刚一松劲儿的当口儿,嗖一下子蹿出房门,就地骨碌一滚,飞也似的就朝后院跑去。
赵如海正急急慌慌地往后跑,迎面给撞上了工农革命委员会的另一个骨干分子李满祥。李满祥这人文革前是西岳中学高三的学生,体育很特长,长跑还打破过华阴县的体育纪录呢,昨天因吃东西没注意,晚上给闹起肚子来,正起夜,在茅坑沿子蹲着,猛不防听见前院枪响,忙提起裤子跑出来,黑暗中见人劈头就问:“前院发生什么事了?”
赵如海一把抓住李满祥胳膊,拉着边跑边急匆匆说:“走,赶快走!联司那伙狗日的熊,猛不防端咱们窝儿来了。现在前门已经被堵死出不去了,赶紧想办法从后院翻墙撤吧,保存实力要紧!”说着两人慌慌张张就朝后院墙根儿跑去。
赵如海边跑边穿衣服,等跑到后院墙根儿的时候,把衣服已经也都胡乱穿到了身上。正好又有好几个精干的工农革命委员会红卫兵战士,从身后紧跟着跑上来。他们像牛喘气似的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头儿,这样有人就爬上了后围墙。然后爬上墙的人,骑在墙头儿上,竭力弯下腰,伸长胳膊,使劲儿把墙根儿底下的人,又往墙上拉。好在这围墙是用砖砌的,最多也不过三米来高,站在墙上一纵身,他们一个个就都从墙上跳到了围墙外面的苞谷地里。
在苞谷地里,这些人头攒聚一起,稍事小声谋划了一番,一致认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倒可能最安全。联司的那伙人是从东边来的,现在又是从南面向北进攻,所以他们就没有向西或者是北这两个方向逃跑,而是朝着联司人来时的方向,出其不意地往东侧疾风般跑去。尽管是漆黑一片的夜晚,他们这些人也没胆量从大路上走,而是拣那些夜里很少有人行走的田间小径,没命地一个劲儿往前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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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司令部的人,今晚攻打工农革命委员会总部的驻地,虽说是出其不意,但交火以后战斗也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在进攻中节节受阻,黑灯瞎火的,有人时不时负伤挂彩甚至阵亡,然而这也不能说全是对方火力所击中,当然也有因地形不熟而崴了脚,扭了腰,或者在黑暗中因看不清而被自己人打倒的。
等他们一步步逼进,攻到后院的时候,工农革命委员会的人,已经就都跑得差不多了,虽然也抓到一些俘虏,但拉到灯下明处一看,没一个是主要头目。联司总司令刘联合紧死赶活把抓住的人一审问,这才知道刚才双方一交火,工农革命委员会的总司令赵如海,就带着他的那些得力干将翻后墙跑了。
联合司令部的头头儿立马组织人力,到后墙外四处搜寻,然而这时候连赵如海那些人的影子已经都找不见了。不过他们的功也没枉用,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细细察看,还是发现了工农革命委员会那些人逃走的踪迹,后墙根儿苞谷地里的苞谷被人践踏倒一大片,继而他们又发现苞谷地里往东有一溜儿苞谷被人踩倒,几乎都踩成了一条路。
于是联司总司令刘联合当机立断:工农革命委员会赵如海这一伙子人贼得很,没提防给让往东跑了。他命令手下人赶紧集合自己向西、向北这两方向寻找去的那些人马,向东散开,进行拉网式尾追,搜查,决心要利用目前这一大好形势,下死力气穷追猛打,奋力扩大胜利战果,把工农革命委员会那些仓皇逃窜的人赶上,活捉贼首赵如海,一举踩平工农革命委员会,完全、干净、全部、彻底消灭之,让其永世不得翻身,进而达到统一、稳定华阴文化革命大好形势的目的。
天黑地黑乌洞黑,张飞撵的杀敬德。联合司令部的红卫兵造反派们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他们一边认认真真地往前仔细搜寻工农革命委员会残部,一边嘴里还不住声地高喊着激励人心的战斗口号:“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宜将乘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彼此以之呼应、联络,给自己壮胆助威。
黑沉沉的夜幕下,这些人所到的庄稼地里,伴随着他们骂骂咧咧地发牢骚,全都是一片咔咔嚓嚓的苞谷秆折断声。造反派们肆无忌惮地践踏着农民一年辛辛苦苦所种下的庄稼,直抱怨它们不识好歹,不长眼睛,没来由阻挡红卫兵的伟大革命行动。
为革命踩倒几根烂庄稼算什么,它长再得好,充其量至多不过多产几斤粮食,说到底也只是个经济问题;而自己造反派的革命行动,那可是捍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治大事,比经济重要多了。
凡是他们经过的庄稼地,一眨眼就被践踏得一片狼籍,真叫人心疼得不行,庄稼户人黑水汗流地侍弄了一场的田禾,眼看就到成熟季节了,就这样被他们无情地给糟蹋在脚底下,这是人做的事吗?可是,这些红卫兵造反派,这时候心里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党中央一再号召全国人民要政治挂帅,抓革命、促生产,他们自己这次行动就是真真正正地在落实伟大领袖的这一最高指示,抓革命就是政治挂帅,政治挂帅就不能算那些鸡毛蒜皮的经济账,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嘛,捉麻雀还得要舍一把秕谷呢。
再说,赵如海、李满祥这些人带领着他们那一派二十来个革命干将,惶惶如丧家之犬、匆匆如漏网之鱼,从罗敷工农革命委员会总部驻地,翻后墙跑出来,慌不择路,一会儿穿行在庄稼地里的田间小径,一会儿又跨涧越溪,总之在拼命落荒而逃。
初秋,田地里的庄稼已经长得老高老高,磕磕绊绊,溪涧里的顽石又嶙峋栉比,这都是他们往前逃奔的极大障碍,十分影响前进速度,使得他们举步维艰。夜深了,四周万籁俱寂,只要稍微有一点儿细小的响动,听起来那声音就都跟打雷一样大,很响亮、很响亮,传出去得很远很远,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老远就都可能被发现。可是这些响动声又都实在不能避免,奔走中把苞谷秆踩断的嘎巴声及偶尔脚踩空或人滑倒的“哎哟”惊叫声一而再、再而三,接连不断,时不时都在暴露着他们的行踪,也随时都有可能招来一场猝不及防的恶战,实实可恶至极。
尘世上这事情,不仅大凡十有八九不如意,而且还往往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儿晚上工农革命委员会人,意外遭偷袭,仓皇出逃也不例外,本来怎么跑也都跑不快,让人就够心急如焚的了,然而谁承想李满祥这时候偏偏又闹肚子拉稀。他这病一开始还不大要紧,可事情越紧急也不知道是他精神越紧张或者还是另有其它什么原因,反正病却越来越发地加重了,往前跑不上几步,憋不住就得要解一次大手儿。弟兄们在一块出生入死地闹革命呢,你说,总不能在这生死关头把他一个人撇下不管吧?然而等他吧,这一等就得耽搁好一会儿工夫。更让人着急的是俗话说,好汉怕的三遗矢,这要不了几次屎,就拉得勇猛无比、素不服人的李满祥浑身没了一丝儿劲,两腿稀软稀软的,走起路来都像踩在了棉花堆上,怎么迈也迈不动前进的脚步,拉在后面,总跟不上趟儿。这样以来,可就更拖住了工农革命委员会这帮逃跑人的腿,奔跑的速度那就没办法能加得快,刚好给后面那些追赶他们的联合司令部人,提供了一个有利条件。
联合司令部的人,此时个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紧追不舍,在工农革命委员会人的屁股后头尾随着一路撵。他们真可以说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扬。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果真没要多大一会儿工夫,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人隐隐约约地就能听得见前面那若有若无的“哧溜哧溜”响动声,于是马上警觉起来,高度提高注意力,“人衔枚、马含环”,敛声屏气,一味悄悄地加快脚步,使劲儿往前猛追。
随着联合司令部的人一步步坚持不懈地追赶,前面的那响动声听起来也就越来越发的清晰起来。“快,快点儿!跟上,都快跟上!”既而甚至连工农革命委员会的人互相催促、低声联络的声音,也都能够听清楚了。联合司令部那些跑在前边的人,马上把这个新发现就报告给了他们的总司令刘联合。刘联合当即指示:“注意!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力争尽量靠近一点儿,瞅准有利时机,再给他们来个饿虎扑食,让他们在猝不及防之际,还手也都来不及的情况下,遭致命打击,以便把这伙熊一网打尽,连根儿拔除。”
工农革命委员会的人,此时由赵如海亲自在前边领头开路,但由于李满祥闹肚子,要不断地停下来拉屎,老是落在后边跟不上趟儿,所以他们心里再着急,前进的速度也都还是加不快。
李满祥拉肚子拉得实在是头重脚轻,心慌气短,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死沉死沉,走起路来又像是踩在了棉花堆上,稀软稀软,鼓不上一点劲儿。这会儿他也别再夸耀说自己在学校里念书时,体育曾经是怎样、怎样的特长,三千米长跑是怎样的轻轻松松就打破了华阴县历年纪录。常言说,“火车不是纯钢的,人不是强装的”,如今他即便是想逞能装英雄,也都装不起来了。然而李满祥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身后联司的人近在咫尺,又穷追不舍,急得满头直冒冷汗,可就是这不争气的那两腿不听使唤,怎么也快速往前迈不起来,你说,这可该怎么办?唉!好汉别提当年勇哟,就连三国出名的猛将张飞,一见诸葛亮给他手心儿所写的那“病”字,也都吓得不得了,直打哆嗦呢,何况你这个李满祥,又能奈之若何?
就在工农委员会这些人正争分夺秒,心急如焚地往前舍命奔跑着的时候,后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枪响。他们仓皇中仔细辨别,这枪却好像不是朝着他们这边打来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另外还有什么新的情况?正在疲于奔命、仓皇逃跑的工农革命委员会这些人,一时谁也无法弄得明白。
其实这是后边穷追猛赶他们的联合司令部那些人,由于离他们这会儿越来越近了,有人过度紧张而闹出来的事情。王黑熊手里端着的那支枪,为了应对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突然情况,这时候把子弹已经推上了膛,连手指头都紧紧扣着枪扳机,时刻做好着射击的准备,谁知道,就在这非比寻常的情况下,只因他手忙脚乱慌了神,加之年龄偏大,腿脚欠灵便,一不小心给脚踩空了,没提防摔倒在地,屁股没轻重地一下子坐在了一块冒出地面老高老高的石头尖子上,疼得禁不住“哎哟妈呀”一声惨叫,手指头同时也禁不住不由自主、潜意识地扣动了枪扳机,当然他手中的那支“三八式”步枪朝天就“啪”的一声,走火了。

作者简介:杨化民  名民周,号垂钓老人,1947年生,中文本科学历,1980年前在县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此后任教高中语文,2007年退休,归于垂钓菴颐养天年。华阴市政协第八届特聘文史委员,渭南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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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印 张学武著 落英小桥编辑 第十一章 (4) 就在郑万年.黑痣和一群红卫兵走出村子西头,正要向拐向小南沟走去的时候,从西边大道上涌上来黑压压一片人,有的拿着镐头铁锹,有的拿着耙子二股抓,太阳一照,明 ...

  • 聂涛作品丨二嫂

    二    嫂 文.聂涛 "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这段铿锵有力.脍炙人口的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唱词讴歌了共产党员 ...

  • 段文楷:涪陵城往事

    涪 陵 城 往 事 文/段文楷 1965年春节后,我被调到四川省涪陵地区工业局,在工业局仓库作会计工作.工业局仓库是地区工业局机关内部与其它科室相平行的一个机构,其职能是处理大跃进热潮过后被撤销的十多 ...

  • 【灵璧故事】大串联

    大串联 文/同龄人     1966年8月18日,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泽东主席,身着解放军军装.臂戴红卫兵袖章,神采奕奕地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兴致勃勃地检阅百万文化 ...

  • 【庙东轶事】第二十四章 血战无端(下) 连载51

    冷眼看逐鹿 热泪洒神州 秉笔问道义 破胆书黎庶 <庙东轶事>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纪实小说,展示了二十世纪30年代--80年代初,华山脚下的历史演变,是富有秦东地域特色的长幅画卷.所叙 ...

  • 《莲花争霸》同名小说第二十四章人情债(上)

    杨棠被白玉川一脚踢倒在地,欲在站起身来,孰料刚坐起来就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杨棠慢慢醒过来的时候,他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老爷子,他醒过来了." 杨棠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发现自 ...

  • 东篱‖医院里(长篇小说《香》之第二十四章,海俊诵读)

    (作者:东篱     朗诵者:海俊)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姑姑和老小伙的情况.从我昏迷到清醒的这段时间,还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姑姑和老小伙的情况. 我预感到姑姑和老小伙的情况非常不好,要 ...

  • 东篱‖传票(东篱长篇小书《婚后不言爱》第二十四章,沉默的人诵读)

    第二十四章    传票 几天后,我回到了秦州.我一个人的家. 打开门,一张传票在门脚下赫然在目. 我对传票早已麻木,连王长安后来看都不看一眼,我何须要看. 王长安一分钱的资产也没有,他在法庭上老老实实 ...

  • 【连载】解缨络长篇神话小说《大荒记》第二十三章《东岷之隐(2)》第二十四章《隐之祸(1)》

    作者小传:解缨络,本名庞菊梅,浙江天台人,中华文学签约作家,天台县作协会员,天台县音乐协会会员,台州市歌词文学学会会员.自小生长于佛国仙乡,喜欢禅一样的诗意,更喜欢以禅意去品味生活. 著.解缨络 长篇 ...

  • 『中医偏方精品』第二十四章 长寿滋补食谱

    一.补阴类 1竹荪银耳汤滋阴养肾 用料 干竹荪(以白色者为佳)10克,银耳5克,冰糖20克. 制法 用冷水将竹荪.银耳分开泡发,摘脚去泥洗净.将竹荪切成长段,混合银耳用开水氽洗.将冰糖置锅中用水溶化, ...

  • 宝利老师导读《苏东坡传》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本章的主题词是"血雨腥风". 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对苏轼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去世了. 而这成为了苏轼二次厄运的开端,也拉开了北宋走向灭亡的序幕. 一个女人 ...

  • 【天为谁春】第二十四章 灵均去后楚山黯·曲终

    灵均去后楚山黯 许瑞龙骂道:"贱人!"一掌拍在她额头,银蔷满脸鲜血,犹不放松,尖声叫道:"质郎,走啊,你快走啊!" "小蔷!"质潜痛呼声中, ...

  • 《道德经》第二十四章:道者不处

    主播 | 子淇 修音 | 一林 图编 | 涣 原文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 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译文 踮着脚尖的人站立不稳,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