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街183号】张建成 | “点点”的命运

“点点”的命运

文/张建成

近一段时间，我常常思念点点。

十余年前的一天，队员小张去公园办事，带回来一只才满月的小狼狗。他把小狼狗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兴冲冲的说；队长，咱们养了吧。我看了小狼狗一眼，它长得有半尺长，浑身绒毛发黄，只有头部和脊梁上的绒毛发黑。小狼狗卧在桌子上，小尾巴不时晃动几下，抬着头，小眼睛泛着青色的光，看着周围的人。我伸手摸一下它的鼻尖，冰凉。当我缩回手的时候，它竟然站起身，张开嘴巴，伸出柔软的舌头，舔起了我的手指头。

真是一条可爱的小狗。我夸奖说。心里却在想；单位不大合适养狗。可能小张看出了我的意思，解释说：队长，咱们养条狗吧，晚上值班，院里有动静，狗一叫唤，在屋里就能听见。他的话音刚落，其他几位队员赶忙帮腔说：养了吧，反正小狗已经抱来了。

看着大家脸上期待的表情，我只好同意暂时收养小狗。但是提醒说；那就先养一段时间再说。不过事先声明，大家不能天天逗狗玩，影响工作。上街搞管理，更不能牵着狗去。

见我答应下来，大家十分高兴。七嘴八舌乱给狗起名字，最后一致同意狗的名字叫；点点。

我们邯郸市城管三大队，负责着复兴区市容管理工作。京广铁路西边，人民路地道桥路北护坡上面，有一片白杨树林。树身长得小水桶般粗，二十几米高。白天这里都少有人迹，显得十分幽静。树林西边，有十余间坐北朝南的平房。平房前面是一个六米宽，三十米长，近二百平方米的院子。院墙底座红砖砌成，水泥抹面，一尺高，上面安装有铁栏杆。我们大队部，就设置在这所院子里。

树林北面，是铁路家属院围墙。南面铁栏杆外边，有一条一米多宽的黄土路。黄土路从西面二三百米远的人民路，铁西大街交叉口延伸过来，直到铁路边缘。跨过铁路，就是棚户区啦。家在棚户区住，人在铁路西上班的人，嫌弃过地道桥车辆多，离家远，就从黄土路经过，穿过白杨树林，搬自行车过铁路回家。那时候火车还没有提速，铁道两边没有护网。我们大队搬过来后，就听铁路家属院的人说，以前有一些上下夜班，单身路过这里的女青年，被歹人拦截过。我们搬过来后，晚上大队部有队员值班，每晚一个人。天一黑，队员就把铁栅栏门一锁，人在值班室里，没事就不出来了。队员们都知道，白天治理市容市貌不少得罪人，半夜出去容易发生意外。院里有两棵白杨树，树枝上挂着一盏灯，灯光在树枝遮掩下，院子四周显得模糊一片。就是东边树林里有动静，队员也就是走出值班室，站在院子里咋呼几嗓子算完事。我们暂扣的违章占道商户的桌椅板凳，烧烤箱之类物品，就堆放在东面铁栏杆边缘车棚里。夜深人静之际，常有大胆的商户，从铁栏杆处翻进院子，寻找自己的物品。有一次，一名队员半夜上厕所，看到院子里停放的摩托车中间有火光，就急忙从值班室门口，掂起一台手提式灭火器，跑过去灭火。幸亏灭火及时，才没有发生车辆被烧事故。队员上班后，大家围着起火点查看，燃烧的是一堆油布。显然，是有人故意放火。大家心里明白，治理非法占道经营，断了个别商户财路，人家泄私愤才进院放火。这也是我内心同意养狗的想法，只是当着队员的面，话没有说明而已。

队员每天早晨七点半到大队点名，然后各中队长就骑着摩托车，领着队员上街搞管理走了。傍晚才回大队交车。以前队员交了车，都是匆匆忙忙骑着自行车回家。自从来了点点，队员回来交车，一走进铁栅栏门，都是大声吆喝喊点点， 摇晃着手中的食物。点点起初认生，听到吆喝声，从车棚角落爬起身，探头晃脑，小心翼翼走到队员面前。屁股蹲在地上，摇晃着小尾巴，仰着小脑袋，瞪着小眼睛，看着队员手中的食物，嫩声雉气的叫唤。时间长了，点点和队员混熟了，只要看见队员回里，不用呼唤，就会从车棚跑出来。围着队员转悠，往队员身上扑。晚上，值班队员锁上铁栅栏门，进值班室休息，点点就卧在白杨树下面，或车棚里听动静。有人经过黄土路，点点就跑过去，看着路人，汪，汪叫唤。直到人走远，才住声。有了点点看守院子，队员可以安心的在屋里睡觉啦。

半年以后，点点长成了半大的狗。白天队员出去工作，只有一名女内勤看守大队部。以前队员走后，女内勤把铁栅栏门反锁上，人在屋里办公。队员回来或是有商户来办事，摇晃一阵铁栅栏门，喊几嗓子，女内勤听见动静才出来开门。现在有了点点，铁栅栏门总是虚掩着。队员回来，点点欢快的摇晃着尾巴，呜呜低声叫着跑过去迎接。商户来办事，点点就站在铁栅栏门前汪，汪，叫唤。女内勤听见狗叫，掀开门帘，看清楚来人，问清楚来找人或办事后，吆喝一声：点点，滚一边去！它就会乖乖的跑到一边，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听着屋里的动静。

点点一岁以后，爱耍小流氓的毛病出来了。一天早晨，我刚走进院里，就听见小张在值班室里大呼小叫，骂道：耍流氓，该挨打！接着，屋里响起跺脚声音。

发生什么事情啦？我感到纳闷，掀起门帘走进值班室。卧在地上的点点看见我进来，起身就跑。卧下！小张大喝一声。点点四腿一曲，噗通又卧在地上，仰着头，吐着舌头，看着小张。狗脸上流露着似懂非懂的笑意。

怎么回事？我好奇的问。

小张气呼呼的说，刚才有两位妇女在外面喊人，我出去一看，点点正欺负人家小狗呢。这不是我把它叫回来，教训教训它！

听小张说了事情经过，我感到好笑。冲点点骂一声：滚出去！点点立刻起身，狗头一拱门帘子，泚留一下跑走了。

这时候的点点，已经长成了大个子，身高有六十多公分，长有一米五六，浑身皮毛漆黑油亮。关于小张说点点耍流氓的事情，我不以为然。狗怎么会耍流氓呢？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才知道，点点真的会耍流氓。

铁路家属院有两位老年妇女，各养了一条狗。一条京巴，一条腊肠。京巴浑身雪白，腊肠一身棕毛，两条都是母狗。早晨和傍晚，两位妇女总爱结伴领着狗，走过黄土路，穿过树林，到铁路边遛狗。这一天晚上轮到我值班，队员们走后，我锁上铁栅栏门，进了办公室。功夫不大，我忽然听见有人喊：屋里人快点出来，领走你们的狗。听到喊声，我赶紧出屋一看，点点不见啦。点点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出去的？我心里不解。急步走到铁栏杆边一看，只见点点正前身伏下，狗头偏着，鼻子凑到腊肠尾巴下面闻。我才要呼喊它回来，难堪的一幕发生啦。只见点点站起身，舌头搭啦着，狗脸流露着奸笑模样，身子跨在腊肠身上，就要行窃风流之事。可惜它身躯太高，腹部挨不着腊肠矮小的身子。突然，腊肠从点点腹下钻出来，跑到了两位妇女身边。点点怔了一下，要追过去。我又好气又好笑，急忙大喝一声：点点，滚回来！点点抬头看我，似乎有些不甘心，又要追过去。我连连大喊几声；点点，快点滚回来！点点这才恋恋不舍的跑到铁栅栏门前，前腿一伏，身体困难的从铁栏杆下面，离地有半尺高的缝隙间爬进来。我从地上捡起一个枯树枝，让点点卧下，拿起树枝朝它肥大的屁股上抽打。点点就像一个知道办错事的孩子，虽然痛的嗷嗷叫唤，但是爬在地上不敢动弹。那两位妇女倒是看不过去啦，手扶着铁栏杆，劝我说：别打啦，算了吧。我这才气哼哼的把枯树枝，往地上一扔。说道：就在这里爬着，不准动！转身往办公室走去。就在我掀开门帘要进屋的时候，无意中一回头，看见点点伸过头去，嘴巴叼起枯树枝，眼睛闪着冰冷的凶光，咬的枯树枝嘎叭乱响。看来点点没有恨我，倒是恨起枯树枝来啦。真是畜生。我想。

点点挨打以后，好像懂事啦，长大啦，开始真正履行起看家护院职责来。不管白天晚上，只要有陌生人路过黄土路，它都是身体直立，两只前爪扒着铁栏杆，狂吠。叫声显得暴怒，瘆人。特别是半夜时分，只要有拉着排子车的人，悄悄路过黄土路，它更是暴跳如雷，狂吠不止。好像它能看出谁是好人，歹人一样。铁路西侧北面有些零散的民房，住着一些收破烂的人。这些人常常在半夜里，把来路不明的物品，用排子车偷运出去。点点的叫声引起了巡逻民警的注意，随着点点的狂吠声，民警常常突然出现在歹人面前，侦破了好几起盗窃案件。歹人出了派出所后，对点点恨入之骨。当然也有人高兴，那就是上下夜班，搬着车子过铁路的落单女青年，点点的叫声给了她们安全感，也镇慑了歹人。直到后来火车提速，铁路边竖起护网前，再也没有发生过女青年被拦截事件。

歹人想法报复点点了。趁大队部没人的时候，偷偷往院里扔有毒的食物。点点看见食物，跑过去鼻子闻一闻，爪子扒拉一阵子，就是不吃。歹人没有办法，就在半夜里出现在东边栏杆边，手持铁棍子，故意弄出一点响声。点点听到动静，就跑过去，爪子扒着铁栏杆狂吠。歹人趁这机会，就拿铁棍子往它头上，身上乱戳。值班队员听见点点叫唤的声音不对，走出值班室，大声喊几嗓子。歹人看见有人出来，怕认出他们是谁，就会跑走。白天，队员查看点点头上和身上，发现它的额头上，经常是血肉模糊一片，翻开肚皮绒毛看，也有戳伤的红印子。

对于歹人的打击报复，点点威武不屈，忠于职守，照样看家护院。

点点学坏啦，身上有了狼性。

翌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我从街上检查工作回来，在铁栅栏门前下车，朝大队部走去。往常，我一下车就能看见点点卧在树下，或点点看见我，摇头晃脑跑过来。可是今天有点奇怪，没有看见点点。我想；是不是队员把它领出去了？当初收养点点时，我和队员有口头协议；不准在工作时间牵着狗上街，以免在商户中间造成不好的影响。走进院子里，我正要喊人，问是谁把点点领出去啦？只见办公室门帘一挑，女内勤走了出来，噘着嘴说：队长，逮狗队把点点逮走啦。我心里一惊，急问：啥时候逮走的？

女内勤委屈的说：半上午时分，我在屋里整理文档，听见有人吹口哨，就出门看。只见点点从树下站起身，轻轻叫唤两声，小跑着到了门口。我还没有来得及喊它回来，吹口哨的人伸手掐住点点的脖子，就出了院子门。我追出去一看，一辆带铁笼子的皮卡车旁边，站在四五个人，拦住我说，有人举报咱们非法养狗。

我没有说话，走进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想；逮狗队是公安局的人，一般不会主动进院逮狗。是谁举报我们非法养狗的呢？联想到点点身上的伤一琢磨，我恍然大悟，这准是歹人告状。因为点点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举报我们非法养狗。

队员们听说点点被逮走后，纷纷赶回大队部，让我想办法把点点要回来。

我安慰大家说；不要紧，让我想想办法。于是让小张和两名队员，去打听点点的下落。

第二天下午一上班，小张找到我说；点点找到了，关在一处农贸市场里。说着话，眼睛看着我，等我拿主意。

去办理一张养狗证，就能把点点领回来。可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点点属于大型烈犬，养狗证不好办。找个什么理由呢？我犹豫着想。

小张看我不说话，心疼的说；点点被关了一天一夜，饿坏了。一看到我们过去，就身体直立，双爪扒着铁笼子叫唤。我们买了一盘饺子扔进去，点点还没有来得及吃，几条野狗就把点点挤到了一边。点点抢食，几条野狗就和点点互咬了起来。

我急忙问；后来呢？

小张松了口气，说：点点身上被咬了好几口，我们看着心疼，就呐喊助威。点点狼性发作，就和野狗打了起来。后来打败了野狗，总算吃上了几个饺子。

点点得赶紧要回来，要不然它在那种环境里会学坏。我这样想着，抓起电话找熟人。几天后，以点点看守暂扣物品为理由，办理好养狗证，把它领了回来。

点点回来后，性情大变。以前它见到队员，狗脸上总是透露着笑意。现在变的性情暴躁，在院子里疯狂的跑来跑去。队员呼唤它，也只是停下狗步，抬头看人一眼，置之不理。以前点点就是跑出去，也就是在铁栏杆边跑一圈就回来。现在它只要看见铁栅栏门一开，就会疯了一般窜出去，一连好几天不见它的踪影。有几次，被它咬伤的路人找上门，我只好给人家赔礼道歉，赔偿打狂犬疫苗和营养费的钱。后来怕它再出去伤人，就用铁链子把它拴在院里的树上。点点不服气，张大嘴巴，尖牙把铁链子咬的咯嘣响，透露出狼的凶残本性来。

怕点点再惹出大的麻烦，我和队员商量后，把它送到郊区一个修路民工队看守工地去了。点点被送走以后，关于它在那里生活的好不好？是不是还像以前忠于职守，认真看守工地？还是它仍然不听话，被屠宰后，变成一锅香喷喷的狗肉，进了民工的肚子？就不得而知啦。

十余年过去啦，有时候我突然想起点点，心里还在想；点点小时候虽然顽皮，又爱耍小流氓。但那是狗的本性，无可非议。点点长大以后，看家护院，忠于职守，确实是一条好狗。可是当它被歹人举报，关进铁笼子里，受到其它野狗的不良影响后，激发出狼的凶残好斗本性来，开始变坏啦。把点点领回来，我们应当给它安抚，让它心理慢慢恢复正常才对，不应该把它草草送人了事。如果点点一直生活在良好的环境里，也不会有后来不得而知的下场。每当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有些内疚。

唉，说来说去，点点的命运，应该说是人为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