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何滔的散文《站在江堤望富河》 摄影/严跃新

站在江堤望富河  

文/何滔  摄影/严跃新

一年前的今天下午3点，我参加长江干堤防汛巡堤。

头一日，长江黄石段水位25.15米，超警戒水位0.65米。长江上游的重庆至武汉、下游的九江至安徽全线告急，洞庭湖、鄱阳湖水漫金山，汉口倒灌，恩施“看海”，沿江河湖水位暴涨，阳新军垦排市相继溃堤。疫情稍有平稳，雨情汛情又来，真让人揪心！那些时日心有重负，恩格斯的历史忠告一直在脑海里萦绕——“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我们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要对我们进行报复。”

从4号哨所到5号哨所再到卸矿机，全程不过两公里多的堤段是我们巡查的任务，同班的有10多位黄石港区政府机关的同志。外贸码头闸口和卸矿机有7处清水溢出，均插上红旗以提醒当班人员重点防守。我心里明白，那是散浸，水压造成的固化结果，比较安全，与管涌有本质的区别。我们手持长棍，脚穿套靴，头戴草帽，身着马甲，肩佩袖章，堤上堤坡一字排开，仔细认真地硅步前行。那情形，恰似影片中探雷士兵的模样别有一番森严。天小雨，闷热无风，口罩戴久了，真有点透不过气来。

时值傍晚，雨停风微，站在江堤，望奔腾浩渺的江面，听洪浪拍岸的涛声，我的思绪顺江而向，沿卸矿机至富池口，又从富池口逆富河而上，直达“夹江两岸皆有市”的排市镇，来到这个曾经战斗并心心念念的地方，22年前的悲壮场景一幕幕跃于眼前……

富河，这条阳新人民的母亲河，千百年来，默默地养育着两岸英雄儿女，在平静宁和的日子里，她总是施与风调雨顺和富饶康宁；当她暴躁如雷时，则如脱缰的野马霸道横行。1998年即是如此。这年冬春之交，冰雹冰冻冰雪连续叠加；自夏至秋，4场暴雨倾盆而降，局部强度382毫米。在长江洪峰持续顶托的情况下，为保通山安全和腾出足够库容，富水水库开闸泄洪，一时间，上泄下顶中壅的危局让富河成为“洪水走廊”，险象环生，富河如同一条巨大的水龙自西而东随风摇摆，无情地向两岸侵蚀，阳新县城危在旦夕！那情形，用“胆战心惊”不足以形容。至今，社会上仍流传着颇为形象的句子——“水库在头上兴风作浪，长江在脚下作威作福，老天在上空为非作歹，山洪在左右肆意横流。富川大地啊四面楚歌！”

时间雕刻着记忆，有些记忆注定在人生的成长里沉淀着悲壮与永恒。

这年6月18日是我家的乔迁吉日。天还没亮，暴雨伴着电闪雷鸣倾泻，室外放上一个脸盆不到3分钟，便见水从盆中溢出。富水水库打开4个闸口溢洪，巨大的水头如同奔腾的野马直冲而下，咄咄逼人。作为富河上游的排市首当其冲，好在早有部署。站在河堤上，看洪水汹涌澎湃，观堤身水位渐涨，眼前的壮观积压成忡忡忧心。身边同志反复劝我，乔迁之日一定要回家探望，男人参与乔迁并住上一宿，才有家兴业旺的兆头。直到中午，在听完水利站长的汛情分析后才驱车奔向县城，车上的时间全在防汛抢险的联络里，直到司机提醒才下车，到家逗留不到几分钟便急不可待地返程。县城到排市不足50公里路程，却觉得跑了好久好久。回到堤边，河水漫漫，上午看上去狭窄的河床一下变得宽阔起来，河对面的上王堤宛如一条羊肠小道。我乘船上堤，与堤上三步一岗的干部群众一一握手，相互传递着“水涨堤高、人在堤在”的信念！

6月27日是激战长塘湖的日子。长塘湖濒临富河与106国道之间，紧邻军垦农场。这个由10公里长堤和1500米反围堤圈成的“排市粮仓”，有1万多亩良田，5000多人住户，尝过此湖的萝卜如同尝过太子豆腐一样难以让人忘怀。凌晨3:40时，巡堤人员汪承东报告：反围堤与军垦交界处的涵洞出现洪水倒灌，堤内水位与堤顶不到2尺距离，此时的我正在雅雀湖抢险现场，当即要求河北村支书李名文带100名劳力严防死守；上午9:10时，反围堤出现6米长的大滑坡并伴有一个大管涌，迅即要求投石堵口，确保万无一失；当我下午一点多赶到现场时，投下去的200多袋土料毫无作用，堤身发生裂变，溃塌溃漏还在继续，又出现一个六七米的大滑坡，顷刻间形成3米多的溃口。形势危急！“党员干部跟我上！”千钧一发之际唯有一声号令，13名党员干部应声跳入水中，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组成人墙，将洪水与溃堤一字隔开。溃口在渐渐扩大，洪水在不断上涨，站在水里的人们坚如磐石，地面上则是忙成一片，砍树的砍树，打桩的打桩，挖土挑土的，抬石扛包的，没有丝毫慌乱。很快，门板背来了，树桩打好了，党员李于松、李相湖和张召林随即潜入水底，将双层雨布深深地扎在溃口的两端，然后迅速压上石块，投下料包，堆砌积压成长长厚厚的新堤。这场溃口激战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共打下200多根桩，投下40多吨石，1万多包土料，50多米雨布和6块门板。此时我发现，在通明的灯泡下个个浑身是泥，有的手上脚上血迹斑斑，面对胜利没有欢呼，胜利的喜悦都洒在疲倦的脸上。望着眼前敦实而平凡的村民，那一刻我感愧交加！是啊，洪水面前何须什么豪言壮语，挺身而出的携手前行胜过一切！没有天生的强者，只有站在洪水浪尖的时候才会真正坚强起来！

邻近的日子里是接连的不好消息：26日下午6时许，23.20米高程的上王畈漫堤；次日上午10时许，23.60米高程的雅雀湖漫堤；两小时后，23.80米高程的官科外湖漫堤；还有洛元畈、日清畈等湖堤相继漫水。从6月18日以来，日夜坚守的这些湖畈没有在我们手中溃口，却在24.15米的超高水位下沦为泽国。洪水可以从排市人的头顶漫过，却无法从排市人的身体里穿过！

洪水在“超驼峰运行”，身体在超负荷承载，更繁复的工作开始了——一面防洪抢险，一面抗灾救灾；一面舍小家顾大家，一面抓建设保发展。7月28日，以抢收抢种为重点的生产自救战役打响了；7月29日，支援长江防汛，600精兵征战月亮弯的战斗打响了；8月4日，确保县城安全，坚守一个多月的芦滩湖炸堤分洪了；9月22日，106国道建设工程全面启动了；开始的还有灾后重建、公路整修、集镇新区建设；还有长江干堤、富河水毁修复工程建设；还有计划生育三级迎检和“普九”验收……

富河是时间的刻痕，历史的记忆。

在我的亲历中十年九灾，无非是灾大灾小之别。曾经的“7.11”（1994年）一天下了半年雨，震惊世人。正因如此，每到汛期，防洪抢险就成当地党委政府天大的事，要投入全年四分之一以上的时间和精力，遇上大灾还要多一些，1989年就占去了整整90天（6月18日——9月18日），无不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灾后重建建后成灾是这片土地的常态，也是节律，折腾着世代耕作于此的民众，久而久之元气大伤，却成就了阳新人精于防汛、勤于吃苦、敢于斗争、乐于奉献的韧性，铸成了阳新人“卧下一道堤、站立一根桩”的精神特质！

记得当年社会上盛传着一种拷问：“阳新为什么穷？”我深知，阳新是典型的“四区”县，因其革命和牺牲，才谓之老区；因其献田献房，才谓之库区；因其山高湖众，才谓之山区；因其客观的地理环境和人民的奉献牺牲，才谓之贫区。但贫穷不是阳新的秉性！穷的是水患，富的是意志；穷的是奉献，富的是品质；穷的是短暂，富的是永恒！要不，起始于2225年前的阳新为何才俊辈出？大革命时期的“小莫斯科”为何落户龙港？20多万英雄儿女为何无畏捐躯？早在76年前，伟人毛泽东就给出了明确的论断——“湘鄂赣边区阳新县的一些地方……那里的同志们都有进步的工作。”

“哗……哗！”一阵洪浪拍岸打断了我的思绪，把我拉回到江堤，凝神一看已是深夜10点多了。站在卸矿机上穿越百年历史，放眼江面霓虹映照下的闪闪金光，瞬间，一个心念油然荡起——长江安澜，富水安澜，华夏安澜，寰宇安澜！

（2021年7月27日）

何滔，湖北黄冈人，从革命老区阳新县走出来的公务员，当过老师，干过乡丁，做过县官，跑过记者；热爱文学，挚爱书法，喜欢摄影；先后在阳新县委、黄石日报、黄石市广电局、黄石市文化新闻广电局工作，现供职于黄石市人民政协；高级编辑，中国报业书法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