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解读】周彥文:李商隐诗试读

周彦文:1944年11月14日生,陕西府谷人。笔名:周倜、文吉等。曾任新闻出版署理论处处长、广州出版社副总编,编审、广州出版社图书发行中心总经理、编审、《广州文艺》主编。著有散文集《愿借明驼千里足》、《我有同学是贪官》、《大漠情思》、《荒漠沉思》、《处女海》、《人生小语》,纪实文学《对疯狂的引导》、《沙漠惊魂》等。《请别再说这样的神话》获广东省书评一等奖。被公认为中国新时期杰出的散文家和出版理论家。2015年1月28日病故于北京解放军307医院。

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

——李商隐诗试读

内容提示:晚唐诗人李商隐,可谓是中国诗歌传统的集大成者,可也是传统的叛逆者。他的有些诗让人读来不知所云,比如《燕台诗四首》和《锦瑟》。《锦瑟》是朦胧诗,还是象征派的超现实主义诗作?这位生活在中国9世纪的诗人,如何与西方19和20世纪的现代派诗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关公真的能战秦琼吗?中国传统的“文以载道”、“英雄梦想”、“知人论世”,乃至起承转合的律诗结构框架,还适合李商隐吗?

生逢乱世,王朝没落,面对遍地污泥浊水,坎坷不平,却还能写出唯美的诗篇。这就是晚唐诗人李商隐。

一个怀才不遇的男子,三四十岁,有一颗耽溺沉思、多愁善感的心。

他的诗在历史上存在争议,有人赞美效仿,有人贬低摒弃。他的那些七律和无题诗,一千多年过去了,对其诠释依然众说不一。

前人解读李商隐诗的所谓“知人论世”

《李义山集》传世诗600首。义山是李商隐的字,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李商隐祖籍河南,出生河南,只是何年出生,尚难确定,大概定在公元812 年。他享寿48岁,经历了从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六朝。

因父亲在浙江幕府做事,李商隐有六年的童蒙生活在浙江度过。9岁那年父亲去世,作为长子的李商隐把父亲的棺柩运回河南老家。当时他的户口已被注销,“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依之亲”。三年守孝期满,脱下孝服,不是去上学,而是靠替人抄书和舂米赚钱,养家糊口。

上帝堵死他的门,又打开了一扇窗户。李商隐的一位叔父长期隐居不仕,擅长古诗文和书法。在他的教导指点下,李商隐刻苦自学,少年早慧。16岁写出了《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17岁被令狐楚发现,聘为幕僚。

令狐楚让他和自己的儿子令狐绹一起接受骈文训练。李商隐原来写的是韩愈、柳宗元提倡的古文,就是那种文言的散文。令狐楚当过宪宗朝的宰相,现在任节度使,见过世面,对李商隐说,社会上的风气是流行骈文,大臣给皇上的奏折,朝廷的公文,都是骈文。结果,李商隐一个华丽的转身,成为骈体四六名家。这为他后来律诗的创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李商隐24岁登进士第,与令狐楚、令狐绹父子的推荐造势不无关系。但同年令狐楚去世,更不凑巧的是,第二年李商隐被他的新上司王茂元招为女婿。令狐楚和王茂元分属牛李两党,李商隐真的踩到人生的雷区,从此,背上“诡薄无行”之名,虽有才,终不得重用。令狐绹一度官至宰相,但在李商隐求仕乃至谋生困厄之际,亦不加援手。

史书中关于李商隐的记载寥寥无几,《旧唐书》500字,《新唐书》更少。《旧唐书》里一段话,常为后代李诗笺注家所本,这段话如下:

令狐绹作相,商隐屡启陈情,綯不之省。弘正镇徐州,又从为掌书记。府罢入朝,复以文章干綯,乃补太学博士。

明清以来,对李诗笺注研究,兴盛不绝,清之朱鹤龄、冯浩,近代张采田、岑仲勉等。他们本着“知人论世”和“文以载道”的传统观念,将李商隐的那些无题诗和七律,不是理解为作者和令狐绹的人事纠葛,就是与女冠、宫女的恋情,或者是对亡妻的悼念。这些解释虽各有所长,但相互矛盾,不能自圆其说,难成定论。

比如对李商隐的《重过圣女祠》: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此诗有迷离缥缈之美,明赋圣女,实咏女冠,而诗人自己的“沦谪”之慨暗寓其中。“梦雨”一联不仅烘托了环境气氛,也烘托了女冠之美,有不尽之意。全诗说的是诗人重过圣女祠所见所思所感,显然这里没有令狐绹什么事。可是,张采田《李义山诗辩证》却说:

此诗全以圣女自慨己之见摈于令狐(绹)也。首二句“上清沦谪”一篇之骨。“一春”句言梦想好合。“尽日”句则言终不满意。“萼绿”二句言己方至京相见,匆匆聚合,又将远去。结二句回想当日助之登第,正是经此祠之时,奈之何屡启陈情而不省哉!

在张采田的《玉谿生年谱会笺》里,认为李商隐有80多首诗写的是令狐绹,或与令狐绹有关。冯浩也有类似看法。张标榜自己这是知人论世。我们知道,知人论世出自《孟子·万章下》:“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 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孟子认为,只有了解作者的生活思想和写作的时代背景,才能客观、公正地评价文学作品。但是,张采田、冯浩等人,果然“知人”,果然”论世”了吗?

时代造就了李商隐的诗风

从李白身处的那种英雄梦想的大时代,到李商隐身处的晚唐,在这一个多世纪里,社会的变化可谓沧海桑田。想当初,开国盛世,欣欣向荣,人们的心灵是蓬勃向上的。人们爱憎分明,有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欲望。然而,李商隐的时代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朋党倾轧,人们看不到希望,有了不平之痛,厌倦之情,也说不清爱什么,恨什么了,好像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只想过平凡慵懒卑琐的日子。李商隐《春日寄怀》写道:“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更无人。”还有《过楚宫》写的:“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按说再好的梦也不如醒来,但醒来拥抱的却是幻灭和失落。

李商隐的许多诗都写了时代幻灭和自己失落的纠结心情。如《天涯》:“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花下醉》:“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游原是长安一个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同代诗人杜牧有首《将赴吴兴登乐游原》:“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一个将赴外埠做官的人,临行前告别,望到的不是李世民伟岸的背影,而是其墓葬,多么可悲可叹。杜牧还有一首《登乐游原》:“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杜牧写的是那个大时代的幻灭,但李商隐写的更多是自己的失落。他还有首《夕阳楼》:“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高楼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李商隐这些诗语义明晰,可是部分七律和所有的无题诗,语义就朦胧多了。比如: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再如: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以胡适在五四时期的观点看,读李商隐这些诗,无异于猜谜。然而,正是这些诗,最能代表李商隐,形成了李商隐鲜明的风格。他的诗能给你强烈的直觉感受,即使你读不懂,也会被吸引。那些怅惘哀伤、迷离恍惚、探寻求索,分明不是事件的叙述,而是在渲染和凸显一种感情,一种心灵境界。这样的诗更接近音乐。

不写那些明确、清晰,可有答案的事物,而是写困惑无解,矛盾复杂的心情。文学话语和科学话语的分野,正在明确与不明确上。明确,那是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而不是文学。李商隐在选取题材、谋篇立意方面的不同,既是那个时代使然,也是他文学的自觉和独立。时代潮流的变化,必然影响到人们对诗歌的审美观念,也影响到诗歌创作。这实际上是一场诗歌的革命。

诗之要旨是创造或营造意象,李商隐独辟蹊径,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方法。他不是通过传统的赋比兴,达到主客观的调和统一,而是用象征、暗喻等手法,通过心象,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艺术世界。表现手法和审美观念,内容和形式,写什么和怎么写,都变了。即使是写诗“起承转合”的结构框架也不那么严格遵守了,出现了非逻辑、非理性因素。这样,李诗就突破了传统,成为新的。在这些诗中,没有李白的慷慨激昂和一吐为快的情感宣泄,没有杜甫状物叙事和沉郁顿挫的格调神韵,也没有白居易诗中的事件和情节,而是表现出那种出神入化的艺术的抽象和概括,恍如老子之五千言,横空出世,不知由来,天外之音,难辨首尾。他的有些七律和所有的无题诗,是中国诗歌史上一个崭新的品种。所以,仍然按照以往“英雄梦想”的社会思潮,按照儒家文以载道的文学观和知人论世的批评观,对他的一些诗作进行解读,无异于刻舟求剑、削足适履。

李商隐对前人的学习是博采众家的,上至屈原、宋玉,下到杜甫、韩愈、李贺,中经徐陵、庾信,莫不广泛师承。他写的有些七律,在标题上就注明仿杜甫体,《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很像杜甫《自京赴奉贤县咏怀五百字》和《北征》。他的七古《韩碑》,完全是仿照韩愈七古的诗风。在李商隐的不少诗中,我们也看到李贺诗歌中的瑰丽和诡奇。但是李商隐并没有停留在对前人的学习上,而是感应时代的社会思潮和审美变化,惨淡经营,自成一家。他创新好,是因为继承得好。

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王维是诗禅,李贺是诗鬼,那么,李商隐呢?说他是诗哲并不为过。其诗之面貌或诗之美学意蕴,即使在晚唐诗人中也无同类者。从他的诗作中看出,背后有新的思维观念,表明一种新的审美理念,新的人生观在他手上诞生了。由是观之,说李商隐是一位哲学诗人,当之无愧。

被现实抛弃,却与未来相遇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李商隐的七律《锦瑟》,以开头两个字命名,也是无题诗。这首七律是晚唐诗歌的极品,整个唐诗的极品,也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极品。所谓极品,就是神品。

对这首诗的诠释历来让人们感到为难。其实这也正常,伟大的作品往往是让批评家和鉴赏家感到为难的。这样的作品用既有的文学定义和批评标准,很难进行阐释和解读。

有人说这首诗是悼念亡妻,有人说是怀念恋人,也有人说这是作者自况身世。我认为,只有自况身世说比较靠谱。

诗人回顾自己一生经历,以锦瑟这种乐器立象,把抽象的人生感慨具象化,让读者能够看得见,摸得着,还能听得到。我们知道,爱尔兰共和国的国徽,就是一把竖琴。锦瑟是个高明的隐喻和象征。李商隐诗总爱调动读者的听觉。“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在这首《暮秋独游曲江》的诗中,李商隐最后望到的竟然是流水声。在《燕台诗四首》中“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李商隐望不到银河水流的清浅,居然听到北斗转动的声响。

“一弦一柱思华年”,“思”字当动词讲,读去声,这里是思考、思虑、回顾之意。诗人的一生有过迷恋的梦想,也有过生命的寄托,但都化为血泪和云烟。这一切情景岂待今日追忆时才不胜惆怅,即使在当时就令人惘然若失了。所以,这不仅仅是回顾,也是反省。

读这样的诗,让我们感到一个生命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那种细微复杂的思想感情,看到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生命在孤苦无助中的纠结和凄迷,感奋和挣扎。如此解释这首诗,也未尝不可。但是,我认为还不够,而要在西方现代派诗歌理论中寻求解读的方法。对此或许有人莫名其妙,认为这不是关公战秦琼吗?其实不是,如果关公能活到隋朝末年,战秦琼也未必不可,而《锦瑟》的寿命已经活到21世纪。中国古人是智慧的,关于这一点几乎得到了东西方有识之士的认同:西方现代派某些理论常能和中国古人一些见解不谋而合。

李商隐把锦瑟作为隐喻和象征,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蒙特莱强调写人生“不可捉摸的痛苦”,有一首题为《英国圆号》的诗,也是一种乐器。其中写道:“风啊╱今晚请你也把╱我的心╱这不和谐的乐器的╱丝弦拨动”

20世纪西方有三大理论很有影响,马克思主义、爱因斯坦相对论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由此人类对社会、宇宙和人类自身的认识迈进了一步。但是,正如老子所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血流成河的世界大战爆发了。这是人类流血最多和动荡最剧烈的一个世纪。人类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存在。存在主义作为一种哲学和文艺运动,贯穿了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而象征主义贯穿了整个20世纪。存在主义认为人生是冷漠、忧郁、绝望、荒谬和虚无的。象征主义追求“内心世界的最高真实”,“怪诞奇幻的色彩”,“为写诗而写诗”,纯诗和唯美,直觉和梦幻,暗示和音乐性。象征主义的“象征”源自希腊语,意思是将一个木板分成两半,一半主人自留,一半交给来客。来客的子孙拿另一半来,能和主人的一半对上,将受到厚待。中国春秋战国时有虎符。所以,象征既是象征物,也是符号。所谓象征就是把自己和对象交叠。我的理解是,诗人将心里话留一半,给读者另一半,读者的解读就像对虎符一样。

象征和隐喻是联系的。西方诗歌隐喻的运用和发展,在20世纪90年代被强调到惊人的程度,如果一个诗人能够创造一种新的隐喻,他也就能创造一种新的诗歌。因为诗歌主题几乎永恒,只有隐喻陆续更迭。象征和隐喻是实现诗性智慧的主要形式。法国哲学家、阐释学家保罗·利科认为:“隐喻可以被视为‘微缩的诗歌’”。

“锦瑟无端五十弦”是说,我活到快半个世纪了,这是无端的,不由我自己主宰决定的。“无端”这个词用得非常妙,是神来之笔,这是对无奈感、渺茫感的一种隐喻。诗人写诗就是要颠覆语言成规,焕发语言的新鲜感和生命力、表现力。诗歌语言是对于日常生活的“自然语言”的悖谬。没有语言的创新就没有诗。“一弦一柱思华年”对上句承接得好,让上句有了深入,有了递进和舒展,将这首诗彻底打开了,犹如孔雀开屏。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是两个典故,前一句来自《庄子·齐物论》,后一句来自神话传说,望帝是古蜀国的国君,让位给大臣,自己化为杜鹃鸟,不停地叫。杜鹃又名子规、杜宇或布谷,后人有诗“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春光唤不回”。“晓梦”是黎鸣时分之梦,快醒的梦,“晓梦迷蝴蝶”,对“春心托杜鹃”。“春心”,李诗还有“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句。

这首诗的所有典故都是象征和隐喻。“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创造出一种凄迷空阔的境界,是朦胧的,但又是透明的。在这样宏伟、深邃的空间,充满启示的色彩和温度,既庄严、典雅,又不无压抑和忧郁,犹如德国新表现主义画家基弗尔的画作,表达着对人类灾难的痛苦回忆和真诚反省。

这个饱含着冰冷与温暖,黑暗与光明的境界,难道不是人类史前的世界,原始的荒原吗?这是人类原始意象的复活,荒诞、离奇、瑰丽夺目,彻底摧毁了现实世界的俗气,让现代文明自惭形秽。神话是一个总体隐喻的世界,文学其实是神话的延续,是移位的神话。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玛格丽特认为,非为梦幻而梦幻,只为贯注诗意,透射诗性的神秘。“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李贺没有彻底实现的诗境理想,李商隐实现了。

诗歌的语言是多维度的,普通语言是一度语言,只诉诸听者的理智。诗歌语言,要调动人的感官、感情与想象,在理解度之外,还有感官度、情意度、想象度,要能唤起读者的通感。貌似拼贴不相关的词语,实际上词语之间存在着内在相关性和张力。“无关系是真正的有关系”,这是西方现代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诗派所钟情的手法。改变视角和透视关系,打破习惯的逻辑秩序链条产生的断裂,以蒙太奇手法产生语象单元的跳跃、撞击,产生空白,为审美提供创造性空间。没有人物、情节和故事的叙事性,让直接刺激力和惊人的暧昧性在想象力的支配下奇妙地结合,让确定的空间趋于含糊,确定事物的呆板被不定型的生动感取而代之,营造成充满诗意的世界。在大量运用原型意象和隐喻方面,以母题意象建构表层结构,写不可言说的东西,产生模糊性、暗示性,李商隐《锦瑟》和艾略特《荒原》,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诗歌艺术旨在表现和开拓人的精神世界,其前提是确立精神世界的独立和自由,这个精神过程不为愚昧的宗教和世俗理性所羁绊,虽然也常借助宗教的神秘感和贴地而飞的人间情怀。诗歌多方面呈现主观世界的复杂和深邃,瞬间抑或永恒都可定格。直觉、情绪、意识、梦幻和想象力,心灵世界的各个领域,都是属于诗歌的。好诗的精神指向一定是高远的,它是屈原“上下求索”中的上,而非下。李商隐的诗确实有着深隐而精微的美,就像《九歌》赞扬的湘水女神,“美要妙兮宜修”。

李商隐虽身处9世纪之晚唐,而他的诗歌观却可以前卫到19 和20世纪西方的唯美派、象征派、意象派。李商隐那些诗以中国传统文学理论解释不清的地方,用上述西方诗歌精神观照,便能疑团顿消,豁然开朗。

李商隐是一位离经叛道者

李商隐的诗是中国诗歌史上一次静悄悄的革命。他没有像初唐诗人陈子昂和中唐诗人元稹、白居易那样发表诗歌宣言,但从他的诗歌创作实绩,和对后世的影响看,无疑是一位诗歌革命的成功者。正像马克思说的,一打纲领比不上一个行动。

西方现代派诗人、小说家以及画家,他们的作品有着强大的哲学和心理学背景,比如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和心理时间的理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梦的解析,萨特的存在主义等等。中国古代大诗人普遍没有留下成体系的美学著作,也不像西方现代派诗歌作者动辄发表宣言。但李商隐反传统的态度立场非常鲜明,可从他留下的两段文字看得很清楚。先看他早年的《上崔华州书》:

始闻长老言:“学道必求古,为文必有师法。”常悒悒不快。退自思曰:夫所谓道,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邪?盖愚与周、孔俱身之耳。是以有行道不系今古,直挥笔为文,不爱攘取经史,讳忌时世。百经万书,异品殊流,又岂能意分出其下哉!

李商隐认为儒家只是百家之一种,没必要独尊之。此后,又在《元结文集后序》中说得更明确:

论者徒曰次山(元结字)不师孔氏为非。呜呼,孔氏于道德仁义外有何物!

我们常说,唐诗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后来的人有的想跳入这个磁场,得其神助,却无能为力;有的想跳出这个磁场,摆脱其影响,也力不从心。而李商隐这两点都作到了。李商隐可谓是身在其中,出乎其外,既是传统的继承者、集大成者,又是独辟蹊径的别开生面、重开疆域者。李商隐牵手时代,卓然前行,承前启后,引导潮流,他的诗风直接开启了五代和宋词的发展繁荣。李商隐的《燕台诗四首》,在取材写法上,已经很接近宋词,今人读来感到晦涩难懂,但不少宋词都提到它。《红楼梦》的诗词得益于李商隐诗不少。有资料记载,苏联大诗人阿赫玛托娃曾经认真翻译过李商隐的无题诗。

李商隐诗歌给我们的启示是巨大的,那就是一个诗人或作家在面临时代大变革之际,必须实现自己的转型,思想观念要变,思维方式也得变,让灵魂和双脚同步。(2014年6月20日写于北京瘦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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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   问:李传申(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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