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农民进城
茧庐织字
一伙像蚕一样的人,用心编织蚕丝一样的字
小编邮箱:1057174530@qq.com
喜欢本文
你可以点赞、分享、打赏
老烟先说:本文的作者,是一位上世纪九十年代就从农村搬到城市定居的农民,属新时代的农民娇子。但这篇文章,却让我又一次想起了《围城》。
越来越多的农民涌入城市定居生活,已然是今天这个社会的一种大趋势,然而,对于这些进城的农民,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我们却很难判定了。老烟只知道,有些东西是很难割舍的,比如农民与土地,比如绿叶与根……
作者简介:喜崽原名张焕喜,横峰人,一个只读了七年书的进城农民。
进城
文●喜崽
年岁越大,忘性也越大,很多本该记住的好日子,都留在了笔记本里,唯独进城的日子,像刀刻在脑海里,忘也忘不掉,随口说得出。
一九九七年八月三十日,是举家进城的日子。之前,总是下不了决心迈开这一步。九月一号儿子要报名上学,仓促之下,我舍弃了船家的二亩六分水田和二分菜园,还有一个每天几乎都有个把小时忙不过来的小杂货店。
我是船家第一个举家迁往县城的。搬家那天,全船家的成年男人早早的把我的全部家当,装上了我的东风大货车,在踏炉里用船家的香火把木炭烧得通红通红,抬上车箱上预留好的位置。男人们围炉同行相送,如护送奥运圣火般庒严。我领着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在香府堂前点香烧纸,向祖先跪别,乞求保佑我们一家在城里平安发达。在这一刹那间,鼻子一酸声音哽咽了,一群嫂子、婶婶们拉着妻子的手,说着祝福的话,妻子早己泣不成声,一个劲地点头。
时候不早了,老哥在催着,我把俩儿子弄进驾驶室的卧铺,妻子瘫软在副驾位上,一只手拿着点燃的杠香伸出车窗外,鼻子还在不停抽泣着。
在那一刻,我们多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渺茫、前途未卜,攥着两个空空的拳头,依依不舍地离开温暖的娘胎,这时候只能啼哭!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妻子打开播放器,响起了当时刚刚流行起来的那首曲子。许美静的歌声犹如和煦的春风,轻轻抚摸着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故土最是难离。那些年,连草根都铲掉烧光了,每年的汛期,一片汪洋不见边际,船家也变成了泽国,在我自家的大门口便可洗手,辛辛苦苦种下的早稻,总是在抽穗扬花的季节全部淹死还田,粿粒无收,欲哭无泪。夏秋季节,村里的水井也会全部枯竭,坐在井圈上守水吃,那种饥渴的等待时光比村头那棵老樟树还漫长。美丽的家乡变成了穷山恶水,一年要经历旱与涝两次的灾难。我无力改变这种现状,最终,唯有选择了逃离,当了船家的第一个叛徒。
零点整,“噼噼啪啪”鞭炮声在船家的夜空回响,我发动车缓缓地起步,村里几条家狗惊得“旺旺、旺旺”直叫。有条花狗跑到车前,顺着车灯的光束,边跑边回头,冲着车“旺旺、旺旺”……离开船家很远很远还在我耳边回荡。我望一眼妻子安慰她:“船家的狗都在祝福我们旺旺,我们一定会旺的!”
妻子对城市是向往的,只是那时候,进城的人很少。这个人说:“城里吃水都要钱。”又一个说:“城里菜都没地方种一株,城里有人专拣黄菜叶吃。”听多了,妻子犹豫了,她担心一家人的生活,也会成为拣黄菜叶吃的,心里便产生了恐惧。在决定搬家的早几天,岳父母也赶来劝我,重复念叨着:“在家好好的,城里菜都没地种。”我举着双手向二老保证,我一定弄块菜地。
十多公里的路程,鞭炮声伴着我们一路,很快便到达县城人民大道的新家。男人们把火盆小心地抬进正厅,从盛着船家香火的火盆里发烛焚香,并点燃柴火灶里的柴。女人们开始煮面,男人们着手搬卸家当,首先递下车的是两只畚箕,然后是扁担、锄头。我诧异,明明是我放进杂物间不让带的,怎么又都带来了?问车上的人,回答说:“是你妻子最后拿上来的,说是种菜要用。”也是啊,一个米,一个菜,凡是要做饭的女人,都要精心安排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可口的菜是最费心思的,男人坐上桌伸着筷子只知往嘴里送。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自己最难舍的老家住房边的二分菜园。十年的耕种,土松地肥,种什么菜都长得水嫩嫩的。推开后门五步便可摘菜,在卧室从窗口伸手便能摘到丝瓜。妻子总说最满意的就是这个菜园。进城后,这些都成了闲暇之余的念想。
九七年的人民大道,由于地处新扩建的城区,只有公路两边稀稀落落地建了部分房子,而且都还是空壳子,没人居住,晚上也没有路灯,一楼更成不了店铺,显得很是荒凉。
为了这次进城,我花了三年时间做准备。先是花了一万四千元,给两个孩子买了城市户口。当时没有城市户口,是上不了城里学校的。然后又在刚开发的人民大道,用二万五千元买了两直地皮,再后来花了十多万元,建好了一幢四层的房子。到这时候除了手上的一部货车外,积蓄已全部花得精光了。在城里有了一个窝,但一个农民离开了土地,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偌大的房子,竟放不下我的一颗心。
住下来后,妻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什么都不适应,天天吵着要回船家。半个月后,我在虹桥路口,租了一间店面开饲料店,生意异常火爆,她守店我跑外,这时候妻子才定下心来。村里每天装客进城的三轮车都停在店门口,也天天都能见到村里人,心里暖阳阳的。
人生就像躺在陡崖上睡觉,迷迷糊糊时千万不能转身,万一转错了方向,那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几年后,船家人一户接一户的都搬到县城来了,他们不再像我们那时候一样心惊胆战、泪流满面。他们是笑呵呵地来的,冲着希望来的。这几年我也躺在床上,凭先建的一栋房子,被成长了百万然后双百万。但我认为,这花一块钱买来裹腹的馒头,含在嘴里却涨到了十元,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它还只是一个活命的馒头。
当河里的沙石被挖空,变成一栋栋商品房,这时的沙已经比煤还贵时,船家竟奇迹般地十几年再也没有了洪水,山变青了,野猪也来了,老家变美了。而这个时候,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就如同我小时候在家装在田里出水口的泥鳅笼,进口全是刀削尖了的倒须,再会钻的泥鳅也回不去,因为,我们的下一代根本就不会种田。
几年前,我替儿媳办过户口,派出所工作人员告之,“农转非”可以,“非转农”不行。想想,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当年我可花了两年的血汗钱买“农转非”的指标。政府也像是会钻营的人嚼甘蔗,哪头甜嚼哪头。马云在政府的支持下,把千千万万进城开店的农民,杀得奄奄一息。那些离开了故乡,离开土地的农民宁可中石化、中石油倒闭,也不希望现在的中小微企业关门,因为那里有他们的饭碗。他们不想也不要一支独大,要的是遍地开花,他们深谙哪怕是五百强里的第一强,也不会给这些农民工一个守门的工作。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有时候,我会突然惊醒,那是心一直还在城里流浪。快二十年了,在城里至今没找到可以让我放心的地方。
船家——我的老家,我虽然背叛过它,却总是在梦里,依然让我的心自由地安放,舒心,静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