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在开篇就挖了坑,要是跳进去,就很难参透“道”的真相
《老子》的真相在马王堆汉墓里
《道德经》的困惑。说到《道德经》,很多人会把第一章“道可道”看作《道德经》开宗明义的核心章节,因此认为,领会了第一章,就基本把握了老子的思想主旨。
对此,深信不疑的人引经据典,确信王弼本《道德经》就是真经。而怀疑者大有人在,宋明理学家们都是精研《道德经》的高手,程颐说“老子之言窃弄阖辟”,认为他在玩文字游戏;朱熹则认为老子倡导“無为”,却又自言“無不为”,是明里什么也不做,暗里什么都做好了,是个“心最毒”的权谋家家,是法家刻薄思想的总教主。
《道德经》
历来解老注老者众多,为何有这么大的分歧?主要是版本出了问题,有人对此不以为然,认为不一样的版本一样能能读出老子的真义。两种版本,一个说“是”,一个说“非”,你怎么读出真义?
中国人的“文艺复兴时代”。然而,在帛书出土前,人们是没有选择的,不管你信不信,就那一种版本。可是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和随后荆门郭店楚简本《老子》残篇的出土,以及汉简本《老子》的海外回归,终于给疑惑的人们带来了破解老子思想的希望。
国学大师饶宗颐称这一时期的文献集中出土期是“中国自己的文艺复兴”时代。
一代宗师饶宗颐
这些出土文献的的面世,至少证明,在汉代之前的《老子》应该有不同的流传文本,通过校勘,帛书甲本不避讳刘邦名讳,并且全文是隶书誊抄,证明帛甲本的抄写年代应在秦代之前,因为隶书在秦篆之前(隶书是秦代程邈所作的说法,出自许慎《说文解字》,如今,出土文字否定了这一说法)。
专家断定,帛甲本誊抄的母本可能源于战国时期,即公元前四世纪,因此确认帛书甲本是为到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完整、最古远的善本。
同时出土的《老子》乙本避讳刘邦,而不避讳刘恒的名讳,说明乙本传抄于汉武帝的爷爷汉文帝时期。
传世本的前生今世
通过跟传世本《道德经》的比较,发现传本《道德经》跟《老子》有700多处不同,有的表述甚至相反,比如“执今之道”与“执古之道”,“有争”与“不争”“無以为”与“無不为”等等,导致核心思想转移,断句错位,有的是改动关键字词,造成语义发生偏离,比如“无”改成“無”,把表示“初始”具有无限能量的“无”换成了什么也没有的“無”,变成了“玄之又玄”不可言说的“玄学”,致使文本思想前后抵牾,让人莫名其妙。
帛书的“无”和王本《道德经》的無
传世本《道德经》最早见于西汉道家理论家、方仙道集大成者河上公,后来一度失传。曹魏时期的玄学家王弼在河上公版本的基础上,以儒家思想对《道德经》进行了全新的解读,所谓“新道学”即此。
但他们一定没想到,战火、盗墓、学术之争,会殃及文献,自己的解老之作会成为孤本,给后人造成理解上的困惑。
魏晋之后汗牛充栋的“解老”“注老”“译老”,蓝本就出自河上公本和王弼本,而王弼的《老子注》独领风骚1700多年。
河上公《老子章句》
唐代李氏王朝推崇老学,唐高宗李治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唐明皇李隆基又加尊号为“圣祖大道玄元皇帝”。李隆基御注《道德经》,并统一了各版本,鉴于王弼与河上本一个偏重于学术,一个侧重于养生,于是诏令全国:两种版本并行。
自此之后,老学以玄学为主,养生为辅,流传至今。
以“道可道”章为例,比较老子思想主旨的差异
《道德经》原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老子》原文: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噭。两者同出,异名同胃。玄之有玄,众眇之门。
1、《道德经》把经文中表示断句的“也”字全部删除,造成后人断句的五花八门,比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故恒无,欲以观其妙等等,使原本的整体概念被分离,含义发生改变。
《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
2、老子用“无”和“有”分别表示“道”的隐显两种存在方式,并且给它们分明做出了定义: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为万物之母,即,“无”是定义或描述万物初始的状态或情景,是隐性物质,比如受精卵;“有”是定义或描述万物生发后的状态和情景,是显性物质,比如看不见或者能感触到的一切存在物。《道德经》改“无”为“無”后,丧失了“无”的功能属性,把原先的无限可能变成了“空無”。
这是改写后最大的误区,因为老子主要政治主张的“无为”改为“無为”后,使原本在初始状态下的“为”,即源头治理的作为,变成了“无所作为”,两千多年来,老子思想是“避世”的,“不担当”的这一错误认识,就根源于此。
帛书《老子》中的“无名万物之始”
3、无,名“万物”之始被改成“天地”之始,原先涵盖一切的“万物”被局限于“天地”这个对象,让人误以为“无”只是用来描述“天地”的,世间万物似乎就不是“无”所能表示的了。
4、改“恒”为“常”,因避汉文帝刘恒名讳而改动的,意义变化不大,但也抹杀了“恒”的确定性和永久性,,因为“常”是在一定时空下的相对值,一旦时空转变,“常”就不再是“常”,比如日常用语,此地的日常不等于彼地的日常,今天的冬季常温不等于远古时代的常温等等。
5、“恒无欲”和“恒有欲”被错误断句成“恒无,欲以”,“恒有,欲以”,把无欲、有欲硬生生地割裂开来,造成章句的支离散乱,给后人断章取义埋下伏笔。
有欲无欲是两者同出的
6、“所噭”改为“其徼”,“噭”是“声音”,是“动静”,是事物运动变化的节律动静,与上文“无欲观妙”相呼应,概括起来就是事物生发变化的微妙和动静。《道德经》把表示节律动静的“噭”改为表示“边界”的“徼”,王弼解释:“徼,归终也。”他把老子关于万物的概念予以偷换,把事物变化的过程换成结果,为他展开不可知的“玄学”做了铺垫。
7、帛书《老子》中,是“两者同出”,指的是“道”与“恒道”“无与有”等对立统一的哲学概念,而非特指“无与有”这两者。《道德经》在“两者”之前加了个“此”,专指“此”两者。
王弼的《老子注》解释“此两者”:“两者,始与母也。”《河上公道德经章句》则说:“两者,谓有欲无欲也。”说“欲”,正好符合他的修炼思想。
“玄之又玄”是指有无相生的情境
他们有意无意间把两两对出的概念,专属于“仅此两者”了。
7、帛书是“玄之有玄”,是以“玄”的象形字“丝结”的相互纠缠,来表示事物的互根互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不分的状态。
王弼的解释是:“玄者,冥默然無有也,始,母之所出也。不可得而名,故不可言同名曰玄。”把原本互根互化的状态,变成了“不可名,不可言”的神话,加之南北朝时期,道教、佛教加入“谈玄论道”,“不可名,不可言”逐渐成为对“道”的“通解”。
不可知的是“道”的名称,并非“道”
白居易在《读老子》中感叹:“言者不如知者默,此语吾闻于老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缘何自著五千文。”既然老子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为何又留下五千言?
唐代人所读所读肯定是王弼本《道德经》,跟朱熹等人一样,存疑是正常的。两千多年来,《道德经》残存的老子思想,虽然不断被佛学、汉儒和宋明理学吸收,但也不断被质疑,比如程颐说老子思想如同冰火等等。
我们的问题是,老子所言之“道”真的是“玄之又玄”不可知的吗?
天籁
在老子思想里,“无”和“有”等一切两两对出的概念,其实都是对同一事物的指称,都出于“道”。这些既对立又统一的概念,是“玄中有玄”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转换的。
怎么认知这种关系呢?老子说用“恒无欲”和“恒有欲”。这个“无”就是“无名万物之始”的“无”,“恒无欲”就是摒弃掉主观意志,从“万物”到“三”到“二”再到“一”的反向思维活动(万物的自然生成过程是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
这种反向运动即是清零复位,从万物芸芸的状态,回归到万物初始的状态,去探寻事物萌生的机理。
这种探寻事物根源的方法叫“无为”。“无为”就是“反者道之动”的反向思维运动,观听这种运动,以追寻事物生发变化的动机、原委,这是一种严谨、理性的实践活动,不是什么也不做的“無为”。
“恒有欲”就是总是带着一种生命的冲动,将自己融入整个宇宙的大系统中,静静地聆听来自大自然的声音,与天之道同频共振。庄子所言“天籁”“地籁”“人籁”即此。
老子不是禁欲主义者,《老子》书中三次出现“有欲者不居”,指的是“以百姓心为心的人”,“有无为而治意愿的人”。
“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噭”,是在告诉人们:“道,沨呵,其可左右也”,他弥漫于宇宙,遍布于万物,只要静下心来,虽是“大音希声”,也能听到它静中之“动”的动静,这就是悟道的过程,这就是“玄之又玄”的妙道,这就是解开万物奥妙的门径。
因此,“玄之有玄”并非说玄远啊又玄远,不可知啊不可言的“不可知”。若不可知,岂不是枉费老子一片苦心?
说明:本人不反对用《道德经》修炼或把它当玄学研究,各有所需,因人而异。所谓篡改,是指韩非、河上公、王弼他们各有倾向,借《道德经》为其主张服务,正如今天的我们,有的喜欢哲学,有人喜欢谈玄,有人喜欢修炼一样。
悟道犹如登顶,各有路径,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行,不能以自己选择的路,来判定别人的方向不对。
这是我的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