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 || 第四章 出嫁(二)
村里人都说苦根有福,他偶尔出门在村里走一走,人们仔细端详他的脸,察看他的气色,夸赞苦根倒被素琼养得白胖了一点,看来那癌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广播上不是还说有人“抗癌三十年”嘛,如果苦根再带癌活个三十年,他也是八十岁的人了,绝对算得上老寿星,一辈子还有啥不知足的呢?
苦根不能拂了乡邻的好意,配合地微微笑着,但层层叠叠的苦,他都折进了心里。素琼千方百计瞒着他,其实穷家早已债台高筑,欠了外面不少钱,一晃眼,两年时间过去了,这两年,素琼带着两个孩子,拼命挣钱还债,为了多攒点钱,他们夏天天不亮就担着西瓜去卖,数九寒天志兴还跟着修路队的叔叔大伯们干活,伸出一双手来尽是血口冻疮,远秀之前没怎么下过地,现在也成了家里的主劳力,被太阳晒脱一层皮,再脱一层。日子这般艰难,一天接一天地往下捱,苦根听着村人的好话,还是会有片刻的沉醉,他一边沉醉一边又自责,心事比谁都沉重,但不管咽多少苦,苦根最终还是用素琼的话来劝慰自己:活着就是最好的事,只要他活着,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万般苦楚中小心翼翼尝一点甜的苦根,并不知道他仅有的“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幸福,很快也要被打破了。
五婶识字并不多,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媒人,她拥有常人难及的敏锐第六感。这也是为什么五婶站在自家门口和邮递员随口聊了几句,就会鬼使神差截下那封来信的原因。
可,那真是鬼使神差吗?难说五婶作为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之前会没有一点隐隐的直觉。那封信,是从南京寄来的,邮递员和五婶十分熟稔,最关键的,他老婆也是当年五婶介绍的,结婚后两口子感情甚好,邮递员自然对五婶存一分感恩戴德之心,几乎每次来落凤坡送信,遇到五婶,都要淡下脚步扯几句闲篇。
自从送儿子上了大学,五婶见到邮递员就问:“今天有我家谷川的信吗?”邮递员在绿色邮包里细细搜捡一番,笑眯眯道:“是有毛谷川一封信,不过不是写给家里的。”五婶一下子挺直后背,装作漠不关心地哦一声,才放平声音问:“那我家谷川是写给谁的啊?”邮递员选出那封毛谷川寄给明远秀的信,指着信封皮给她看:“喏,寄给明远秀嘛,好像她是毛谷川中学同学吧?”五婶嗯了一声,也许纯粹是媒人的本能,令她瞬间拿定了主意,笑眯眯地伸手捏住那封信,对邮递员说道:“你还要赶着去下一个村送信吧?这信,我等下帮你交到明远秀手上嘛,这会他们一家人都不在,陪着远秀爸去县医院拿药了。”邮递员稍一考虑,既然是熟人开口,他自然不好推拒,便谢过五婶,又骑车往下个村子赶去。
五婶手抖抖地拆开信封口,像是拆着儿子一层层包裹的心思,她的直觉没有错,反复读了三遍,五婶还拿起毛谷川以前用过的《新华字典》,将不认识的字和词细细查了一遍,弄清意思,她叹一口长气,信纸滑落在地上。
这是一封表白信,又热情,又忐忑,又炽烈,又青稚。五婶自诩有一双火眼金睛,谁和谁“登对”,谁和谁“不配”,她有这么多年的“职业素养”,哪里会看走眼?谷川啊谷川,你是妈妈的命根,从小,妈妈是怎么把你养大的?给你家中最好的吃,最好的穿,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妈妈都会命令你的瘸子爸去搭梯子,可你呢,是怎样来回报父母的?父母辛辛苦苦,供你读了那么好的大学,将来你是要成龙成材的,你怎么就这样鬼迷心窍,要在明远秀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明远秀她连大学都没念,将来就是一个黄泥巴裹脚的乡下女人,还不说她家里负担多重,欠了多少外债,她明远秀当年就是一个小拖油瓶,跟着改嫁妈来到落凤坡的,根基不稳,又没有什么依靠,要我答应娶这样的媳妇?不不不,不不不,她和我们家的毛谷川,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横看竖看,没有哪一点相配!
捏着信,五婶先是气愤,恼自己儿子不争气,竟然恼得红了眼睛,但她很快就不恼了,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一口,稳下神来,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镇上有家姓宋的,一个多月前就托五婶帮他家儿子找找对象,而且,五婶大概不是他们托的第一个媒人了,他们对五婶既予以厚望,又担心连五婶都办不好这差事,于是特别说明一条:如果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他们家的儿子宋国梁,他们愿意将国梁表妹邱桃香嫁过来,不收嫁妆,还附一笔丰厚彩礼。
五婶慢慢吸着手中这支烟,望着渺渺烟雾,心中一个念头,也在逐渐成形。这镇上的宋家,倒像是为明远秀准备的“天作之合”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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