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雷莫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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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东浩 欧洲之行的一个傍晚,来到了意大利的圣雷莫市。据说当年诺贝尔在圣雷莫这个地方萌生了设立“诺贝尔奖”的想法,并在那里签署了最后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诺贝尔奖”由此诞生。诺贝尔一生漂泊,最后他选择在圣雷莫面向大海,在安静的思索中度过他的余生。 这是一个临海而居的小镇,夜晚住宿于面向海边的一间旅社。我掀起纱帘,推开窄窄的绿木百叶窗。窗外,昏黄的云轻缓地流动,残照穿过云隙,变成光隧连到淡蓝的海面。巨树之间,房屋幢幢,雪白的墙,暗红的瓦,咖啡店闪烁喧闹。海浪声声,呼唤着一群远飞的白鸥。微微的轰鸣自一方播散开来,是小城悄悄的呼吸声吧,细听来,又也许是海来自深处的倾诉。我退到房间那一头,看到此时的窗子,将外面的世界框成小小的一块,这一小块里,模模糊糊地绘着天的昏沉、海的灰蓝,和屋顶、彩旗、椰树、苍老的石堤。微光漫入窗口,素白的窗帘在风中轻歌曼舞,时起时垂。 默然立在窗前,我被这一小景攫住魂魄,不久又心生惋惜。在圣雷莫,我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今晚刚来不久,明朝又将早早离去,我与这躲避世界的小城缘分太过疏浅了。地中海的晚风款款,熏我入醉,我便借着醉意,探寻藏在密林后的幽巷。小街里,人们欢笑醉唱,酒吧爵士乐的鼓点跳跃,教堂的钟声袅袅如烟。走尽这路,是一片被堤坝圈住的海,孤自低吟浅唱。这一片蓝,竟与跨越千里的我不期而遇。 我蹲在滩岸上,双手浸入水中,望向远处的一片虚无,海天相接处,似是永恒的悬崖。海的絮语里,似有乐音从天而降,在远处激起大海的层层柔波。柔波奔逐不止,而她们自被冥冥之音激活,便知晓自己的归宿是笃定的岸,却并不似人一般心无定所。我的双手所浸之处,即是她们的寂灭皈依之地。一浪接着一浪,无穷无尽,我为浪的生生不息而欢欣,但我并无力消受所有;我尽可以吻遍所有碰触到我的双手的浪儿,但我爱念有限,错过的波涛也便错过吧。所以相遇即是幸运,错过的遗憾总是难免的。于是,我和内心那妄图打听这陌生之处的每一个秘密、揽尽一切旅途之欢的欲求一一握手言和了。 手,久久浸在渐凉的水中,直到灯塔亮了,船灯落了,教堂的钟又鸣了。夜色中,我穿过萨克斯粗哑的谐谑和人们的欢唱喝彩回到旅店。又一次在打开的绿木窗前凝视窗外——椴树摇曳,夜色轻柔,灯火稀疏。我趴在窗前,融进那暗蓝的晚风和海浪的低语,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自己为何在此。 夜半的钟鸣自何处荡到窗前,灯塔的光扫过一处孤独的海岬。我忽地想起,翌日我将在黎明离去,前往旅途的下一站。又回望来程,这一站前,我心中一度欲求无限,或匆匆探寻,怀着焦灼将一处处风景揽入,或存入光影,忙于记录和整理。虽然说欲求不息,生命便将不止,便将持续迸发精彩,可也许欲求愈涨,痛苦与迷失便愈加摧折蒙蔽我心。在面向大海的思索中,我终于和内心的躁动达成了和解。 我在大海苏醒时悄然而别,晨光和蔼,白鸥纷飞,无数的白浪归向沙滩。面对车窗外渐远的这一方小湾,我心中欣然、安然、豁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