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译文・梁惠王章句
梁惠王章句上·第一节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拜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对我的国家有利的建议要告诉我吧?”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回答说:“大王!何必说利呢?只要说仁义就行了。大王说'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大夫说,'怎样才对我的封地有利?’一般人士和老百姓说,'怎样对我自己有利?’结果是从上到下互相争夺利益,国家就危亡了!在一个拥有数万兵车的国家里,杀害国君的,一定是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在一个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里,杀害国君的,一定是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这些大夫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中就拥有千辆,在千辆兵车的国家中就拥有百辆,他们的拥有不算不多。可是,如果轻义重利,他们不夺取国君的地位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反过来说,从来没有仁者抛弃父母,从来没有行义的人会不顾自己君主的。所以,大王只讲仁义就行了,何必谈利呢?”
梁惠王章句上·第二节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去见梁惠王。梁惠王站在池塘边上,他望着那些鸿雁和麋鹿,对孟子说:“有贤德的人也享受这种快乐吗?”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曷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孟子回答说:“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快乐,没有德行的人即使有这一切,也没法享受。《诗经》说:'当文王开始规划造灵台,仔细营造巧安排。天下百姓都来干,没有几天就建成了。建台本来不着急,但老百姓却如子女为父母做事一样自愿,文王游览灵园中,母鹿伏在深草丛。母鹿肥大毛色润,白鸟洁净羽毛丰。文王国王游览到灵沼,池里鱼儿蹦得欢。’周文王虽然用了老百姓的劳力来修建高台深池,可是老百姓非常高兴,把那个台叫做'灵台’,把那个池叫做'灵沼’,以园中有麋鹿鱼鳖等珍禽异兽为乐。古代的君王与民同乐,所以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相反,《汤誓》中说:'太阳啊,你什么时候灭亡呢?我宁肯和你一道去死!’老百姓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即使有高台深池,珍禽异兽,他又如何能独自享受呢?”
梁惠王章句上·第三节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梁惠王说:“我对国家的治理,真的是尽心竭力了!河内发生灾荒,就把那里的灾民迁移到河东,把河东的粮食运到河内。当河东发生灾荒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做的。看看邻国的君主主办政事,没有谁像我这样尽心竭力。可是邻国的百姓并不见减少,而我的百姓并不见增多,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孟子回答道:“大王您喜欢打仗,就让我用打仗来做比喻吧。战鼓敲响,战场交战激烈了,战败的士兵丢盔弃甲拖着武器逃跑,有的跑了上百步才停下,有的跑了五十步就停了下来。跑了五十步的人因此就去讥笑跑了一百步的人,您觉得怎么样呢?”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梁惠王说:“不行。他只不过没有逃跑到一百步罢了,但也是逃跑!”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孟子说:“大王您既然懂得这个道理,就不必去期望您国家的民众比邻国多啦。只要不违背农时,那粮食就吃不完;密孔的渔网不入池塘,那鱼鳖之类水产就吃不完;砍伐林木有定时,那木材便用不尽。粮食和鱼类吃不完,木材也用不尽,这样便使老百姓能够养活家小,葬送死者而无遗憾了。老百姓养生送死没有缺憾,这正是王道的开始。在五亩大的宅田上,种上桑树,上了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丝织品的衣服了;鸡鸭猪狗不失时节地繁殖饲养,上了七十岁的人就可以经常吃到肉食了。一家一户所种百亩的田地不误农时得到耕种,数口之家就不会闹灾荒了。注重乡校的教育,强调孝敬长辈的道理,须发花白的老人们就不再会肩挑头顶,出现在道路上了。年满七十岁的人能穿上丝绸、吃上鱼肉,老百姓不缺衣少食,做到了这些而不称王于天下的是决不会有的。现在,猪狗吃的是人吃的食物而不知道设法制止,路上出现饿死的人而不知道赈济饥民,人死了反而说'与我无关,是年成不好的缘故’这和把人杀了反而说'与我无干,是武器杀的’又有什么不同呢?大王您要能够不归罪于荒年,这样,普天下的百姓便会涌向您这儿来了。”
梁惠王章句上·第四节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梁惠王对孟子说:“我很乐意听您的指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孟子回答说:“用木棒打死人和用刀子杀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曰:“无以异也。”
梁惠王说:“没有什么不同。”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孟子又问:“用刀子杀死人和用政治害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曰:“无以异也。”
梁惠王回答:“没有什么不同。”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孟子于是说:“厨房里有肥嫩的肉,马房里有健壮的马,可是老百姓面带饥色,野外还有饿死的人。这等于身处上位的人率领着野兽吃人啊!野兽自相残杀,人尚且厌恶它;作为老百姓的父母官,施行政治,却不能避免率领野兽来吃人的事情,那他们又怎么能够成为老百姓的父母官呢?孔子说:'最初采用土偶木偶陪葬的人,该是断子绝孙、没有后代了吧!’这不过是因为土偶木偶太像活人却用来殉葬。照这样看来,施政之人又怎能让他的百姓饥饿而死呢?”
梁惠王章句上·第五节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惠王说:“晋国曾一度在天下称强,这是老先生您所知道的。可是到了我这一代,东边被齐国打败,连我的大儿子都死掉了;西边被秦国夺去七百里国土;南边又受楚国的羞辱。我为这些事感到非常羞耻,希望替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孟子回答说:“只要拥有百里土地就可以使天下归服。大王如果对老百姓施行仁政,减免刑罚,少收赋税,督促人们深耕细作,及时除草;让身强力壮的青壮年抽出时间修养孝顺、尊敬、忠诚、守信的品德,在家侍奉父母兄长,出门尊敬长辈上级。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即使拿着木棒也足以打败秦、楚这种装备精良的军队了。因为那些秦国、楚国的执政者剥夺了他们的生产时间,使他们不能够深耕细作来养活自己的父母。父母受冻挨饿,兄弟妻子离散。他们使老百姓陷入深渊之中,大王去征伐他们,有谁来和您抵抗呢?所以说:'施行仁政的人天下无敌。’大王请不要再怀疑了!”
梁惠王章句上·第六节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孟子见了梁襄王,出来后告诉别人:“襄王看上去不像国君,到了他跟前也感受不到他的威严。他突然问我:'怎样才能使天下安定?’我回答说:'天下统一才会安定。’他又问:'谁能统一天下呢?’我又答:'不喜欢杀人的国君能统一天下。’他又问:'谁会归顺不喜欢杀人的国君呢?’“我又答:'天下的人没有不愿意跟随他的。大王知道禾苗生长的情况吗?当七八月间天旱的时候,禾苗就要枯萎了。突然天上乌云密布,哗啦哗啦下起大雨来,禾苗便又会蓬勃生长起来。要是像这样,谁又能阻挡它生长呢?如今各国的国君,没有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如果有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国君,那么,天下的老百姓都会伸长脖子期待着他来解救了。真像这样,老百姓归服他,就像水向下奔流一样,哗啦哗啦谁能阻挡?”
梁惠王章句上·第七节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齐宣王问道:“齐桓公、晋文公在春秋时代称霸的事情,您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学生不谈论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之事,所以没有流传下来,我也没有听说过。大王如果一定要我说。那我就说说用道德来统一天下的王道吧?”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宣王问:“道德怎么样就可以统一天下了呢?”孟子说:“安抚老百姓就可以称王天下,没有谁能够阻挡了。”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安抚老百姓吗?”孟子说:“可以。”宣王说:“凭借什么知道我可以呢?”孟子说:“我曾经听胡龁说过一件事。说是大王您有一天坐在大殿上,有人牵着牛从殿下走过,您看到了便问:'要把牛牵到哪里去?’牵牛的人回答:'准备杀了取血祭钟’。您便说:'放了它吧!我不忍心看到它那害怕得发抖的样子,就像没有罪却被处以死刑一样。’牵牛的人问:'那就不祭钟了吗?’您说:'怎么可以不祭钟呢?用羊来代替牛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宣王说:“是有这件事。”孟子说:“王您有这样的仁心就可以统一天下了。老百姓听说这件事后都认为您是吝啬,我却知道您不是吝啬,而是于心不忍。”宣王说:“是,确实有的老百姓这样认为。不过,我们齐国虽然不大,但我怎么会吝啬到舍不得一头牛的程度呢?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它害怕得发抖的样子,就像无罪却被判处死刑一样,所以用羊来代替它。”孟子说:“大王也不要责怪老百姓认为您吝啬。他们只看到您用小的羊去代替大的牛,哪里知道其中的深意呢?何况,大王如果可怜它毫无罪过却被宰杀,那牛和羊又有什么区别呢?”宣王笑着说:“是啊,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在起作用?我的确不是吝啬钱财才用羊去代替牛的,不过,老百姓这样认为,的确也有他们的道理啊。”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孟子说:“没关系。大王这正是表现仁爱的一种方法,因为您当时亲眼见到了牛而没有见到羊。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鸣,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
梁惠王章句上·第八节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齐宣王听后很高兴地说:“《诗经·小雅·巧言》说:'别人有什么心思,我能揣测出。’这就是说的先生您吧。我自己这样做了,反过来想想为什么要这样做,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先生您这么一说,我的便豁然开朗了。但您说我的这种心态与用道德统一天下的王道相合又怎么理解呢?”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孟子说:“如果有人来向大王报告说:'我的力量能够举得起三千斤的重物,却拿不起一根羽毛;视力能够看清秋天刚换过的兽毛的末梢,却看不见摆在眼前的一车柴草。’大王您会相信他的话吗?”
曰:“否。”
宣王说:“当然不会。”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孟子便接着说:“如今大王您的恩惠能够施及动物,却偏偏不能够施及老百姓,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样看一根羽毛拿不起,是不愿意用力气;一车柴草看不见,是不愿意看的缘故;老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是君王不愿意施恩惠的缘故。所以大王您没有能够用道德来统一天下,是您不愿意做,而不是做不到。”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宣王说:“不愿意做和做不到有什么区别呢?”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孟子说:“要一个人把泰山夹在胳膊下跳过北海,这人对别人说:'我做不到。’这确实是做不到。要一个人为老年人折一根树枝这人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是不愿意做,而不是做不到。所以大王您没有做到用道德来统一天下,不是属于把泰山夹在胳膊下跳过北海的一类,而是属于为老年人折枝一类。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尊敬自家长辈,并由此尊敬别人家的长辈;爱护自己的孩子,并由此爱护别人的孩子。做到了这一点,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转动一件小东西那样容易了。《诗经·大雅·思齐》说:'先给妻子做榜样,再推广到兄弟,再推广到家族和国家。’说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心推广到别人身上去。所以,推广恩德足以安定天下,不推广恩德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保不了。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能远远超过一般人,没有别的什么,不过是善于推广他们的好行为罢了。如今大王您的恩惠能够施及动物,却不能够施及老百姓,偏偏是为什么呢?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称一称才知道物体的轻重,量一量才知道物体的长短,所有事物都是如此,人心更是这样。大王请您考虑考虑吧!难道真要发动全国军队,让您的将士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别的国家结下仇怨,这样您的心里才痛快吗?”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宣王说:“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怎么会痛快呢?我只不过想实现我心里的最大愿望啊。”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
孟子说:“大王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呢?可以讲给我听听吗?”齐宣王笑了笑,没有说话。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孟子便说:“是因为肥美的食物不够吃吗?是因为轻暖的衣服不够穿吗?还是因为艳丽的色彩不够看呢?是因为美妙的音乐不够听吗?还是因为身边伺候的人不够使唤呢?这些,您手下的大臣都能够尽量给您提供,大王难道是为了这些吗?”
曰:“否。吾不为是也。”
宣王说:“不,我不是为了这些。”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孟子说:“那么,您的最大愿望便可以知道了,您是想要扩张国土,使秦、楚这些大国都来朝贡您,自己君临中国,安抚四方落后的民族。不过,以您现在的做法来实现您现在的愿望,就好像爬到树上去捉鱼一样。”
王曰:“若是其甚与?”
宣王说:“有这么严重吗?”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孟子说:“恐怕比这还要严重!爬上树去捉鱼,虽然捉不到鱼,却也没有什么后患。以您现在的做法来实现您现在的愿望,费劲心力去干,一定会有灾祸在后头。”
曰:“可得闻与?”
宣王说:“能把这些道理说给我听听吗?”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孟子说:“假定邹国和楚国打仗,大王认为哪一个国家会胜利呢?”
曰:“楚人胜。”
宣王说:“当然是楚国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孟子说:“显然,小国本来就无法与大国为敌,人数少的本来就不敌人数多的,力量弱的本来就不敌力量强的。中国的土地,拥有千里见方土地的国家一共有九个,齐国不过占有其中一块罢了。想用这一块去征服其他八块,这跟邹国和楚国打仗有什么区别呢?大王为什么不回过来好好想一想,从根本上着手呢?”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⑾,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现在大王如果能施行仁政,使天下做官的人都愿意到您的朝廷上来做官,天下的农民都想到您的国家来种地,天下做生意的人都想到您的国家来做生意,天下旅行的人都想到您的国家来旅行,天下痛恨本国国君的人都想到您这儿来控诉。真能做到这些,还有谁能够与您为敌呢?”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齐宣王说:“我头脑昏乱,对您的说法不能作进一步的领会。希望先生开导我的心志,更明确的教导我。我虽然不聪明,请让我试着做一做。”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是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孟子说:“没有固定的产业收入却有固定的道德观念,只有读书人才能做到。至于一般老百姓,如果没有固定的产业收入,也就没有固定的道德观念。一旦没有固定的道德观念,那歪门邪道,不守法纪,胡作非为,什么都干得出来。等到他们犯了罪,然后才施加刑罚,这等于是陷害人民。哪里有仁慈的人在位执政却去陷害百姓的呢?所以,贤明的国君制定产业政策,一定要让他们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抚养妻子儿女;好年成丰衣足食,坏年成也不致饿死。然后督促他们走善良的道路,老百姓也就很容易听从了。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现在各国的国君制定老百姓的产业政策,上不足以赡养父母,下不足以养活妻儿;年成好尚且艰难困苦,遇上凶年饥岁更免不了要饿死。到了这个地步,老百姓连保命都困难,哪里还有什么工夫来修养礼仪呢?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锦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大王如果想施行仁政,为什么不从根本上着手呢?在五亩的宅田上种上桑树,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可以穿上丝织品的衣服了。鸡狗猪等家禽家畜好好养起来,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就都可以吃肉了。每户所种的百亩田地,不要去防碍他们的生产,八口人的家庭都可以吃得饱饱的了。认真地兴办学校,用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的道理反复教导学生,头发发白的人也就不会在路上负重行走了。老年人有丝绵衣服穿,有肉吃,一般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做到了这样还不能得到人民拥戴而成为王者,那还从来没有过。”
梁惠王章句下·第一节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庄暴进见孟子,说:“我朝见宣王的时候,宣王给我说他喜爱音乐,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应答。” 接着问孟子道:“国君喜好音乐怎么样啊?”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孟子说,“宣王如果非常喜好音乐,那齐国恐怕就治理得很不错了!”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后来有一天,孟子拜见宣王时问道:“大王曾经告诉庄暴您喜爱音乐,有这回事吗?”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宣王听后脸色一变,惭愧地说:“我喜欢的不是先代帝王留下来的清静典雅的音乐,只不过是喜好当下世俗流行的音乐罢了。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孟子说,“大王如果非常喜爱音乐,那齐国恐怕就会治理得很好了!在这件事上,现在流行的音乐与古代的雅乐差不多。”
曰:“可得闻与?”
宜王说:“可以把这些道理说给我听吗?”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孟子说:“独自一个人听音乐的乐趣,和与别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哪一种更快乐些?”
曰:“不若与人。”
宣王说:“不如与他人一起听音乐更快乐。”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孟子说:“和少数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与和多数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哪个更快乐?”
曰:“不若与众。”
宣王说:“不如与多数人一起听音乐更快乐。”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孟子说,“那就让我来为大王讲讲娱乐吧!假如大王在演奏音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吹萧奏笛的音声,都愁眉苦脸地相互诉苦说:'我们大王喜爱音乐,为什么还让我们这么贫穷困苦呢?父亲和儿子不能相见,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假如大王在围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喧嚣,见到旗帜的华丽,都愁眉苦脸地相互诉苦说:'我们大王喜爱围猎,为什么还让我们这般贫穷困苦呢?父亲和儿子不能相见,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由于不与百姓一同娱乐的缘故。 假如大王在演奏音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吹萧奏笛的音声,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要不怎么能奏乐呢?’假如大王在围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喧嚣,见到旗帜的华丽,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要不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是由于和民众一起娱乐的缘故。如果大王能和百姓同乐,就能受到民众的拥戴,称王天下了。”
梁惠王章句下·第二节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齐宣王问孟子说:“据说周文王的园林有七十里见方,有这事吗?”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孟子答道:“文献上是这么记载的。”
曰:“若是其大乎?”
宣王问:“真的有这么大吗?”
曰:“民犹以为小也。”
孟子说:“百姓还觉得小了呢。”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宣王说:“我的园林四十里见方,百姓还觉得它大了,这是为什么呢?”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孟子说:“周文王的园林方圆七十里,割草砍柴的可以去,捕鸟猎兽的可以去,这个园子周文王是与百姓共同享用的,百姓认为太小,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刚到齐国边境时,打听了齐国有哪些重要的禁令,才敢入境。我听说国都郊区有个四十里见方的园林,射杀了园中的麋鹿,就如同犯了杀人罪;这就像是在国中设下了一个方圆四十里的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了,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梁惠王章句下·第三节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齐宣王问道:“和邻国交往有什么讲究吗?”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孟子回答说:“有的。只有有仁德的君主才能够以大国的身分侍奉小国,所以商汤侍奉过葛伯,周文王侍奉过昆夷。只有明智的君主才能够以小国的身分侍奉大国,所以周太王古公亶父侍奉过獯鬻族、越王勾践侍奉过吴王夫差。以大国身分侍奉小国的,是以天命为乐的人;以小国身分侍奉大国的,是敬畏天命的人。以天命为乐的人能够保有天下,敬畏天命的人能保有自己的国家。《诗经·周颂·我将》说:'畏惧上天的威灵,国家因此才能够安定。’”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宣王说:“先生说得太好了!不过,我有个毛病,就是逞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孟子说:“那就请大王不要喜爱小勇。有的人动辄按剑瞪眼说:'他怎么敢抵挡我呢?’这只是匹夫之勇,只能与个人较量。大王请不要喜好这样的匹夫之勇!”《诗经·大雅·皇矣》说:'周文王义愤激昂,发令调兵遣将,把侵略莒国的敌军阻挡,增强了周人的福祉,没有辜负天下百姓的期望。’这是周文王的勇。周文王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尚书》说:'上天降生了百姓,又替他们降生了君王,降生了老师,这些君王和老师的责任就是帮助上天来爱护老百姓。所以,天下四方的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来负责,普天之下有谁敢违背上天的意志起来作乱呢?’所以,只要有一人在天下横行霸道,周武王便认为是自己的耻辱。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如今大王要是也做到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那老百姓唯恐大王不喜好勇了啊。”
梁惠王章句下·第四节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齐宣王在自己的雪宫里接见孟子。宣王说:“贤德的人也会有这种享乐吗?”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孟子回答说:“有的。人们要是得不到这种享乐,就会埋怨他们的国君。得不到这种享乐就埋怨国君是不对的;可是作为百姓的君王不与民同乐也是不对的。国君以百姓的快乐为快乐,百姓也会以国君的快乐为快乐。国君以老百姓的忧愁为忧愁,老百姓也会以国君的忧愁为忧愁。以天下人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人的忧愁为忧愁,这样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还从来没有过。从前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到转附、朝舞两座山去游览一下,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行,一直到琅邪。我该怎样做才能够和古代圣贤君王的巡游相比呢?’晏子回答说:'问得好呀!天子到诸侯国家去叫做巡狩。巡狩就是巡视各诸侯所守疆土。诸侯去朝见天子叫述职。述职就是报告在他职责内的工作。这些活动没有不是结合着政事进行的。春天查看耕种,补贴种粮不足的百姓;秋天里巡视收获情况,对歉收的农户给予补助。夏朝的谚语说:“我王不出来游历,我怎么能得到休息?我王不出来巡视,我怎么能得到救助?一游历一巡视,足以作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就不同了,国君一出游就兴师动众,索取粮食。饥饿的人没有饭吃,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大家侧目而视,怨声载道,违法乱纪的事情也就做出来了。这是放弃先王教导,虐害百姓,大吃大喝如流水。这种流连荒亡,诸侯也为之担忧。什么叫流连荒亡呢?从上游向下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流;从下游向上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连;打猎不知厌倦叫做荒;嗜酒不加节制叫做亡。古代圣贤君王既无流连的享乐,也无荒亡的行为。至于大王您的行为,只有您自己选择了。’齐景公听了晏子的话非常高兴,先在都城内作了充分的准备,然后驻扎在郊外,打开仓库赈济贫困的人。又召集乐官说:'给我创作一些君臣同乐的乐曲!’这就是《徴招》、《角招》。其中的歌词说:'制止君主的欲望有什么不对呢?’制止君主的物欲,正是爱护君主呀。”
梁惠王章句下·第五节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齐宣王问孟子说:“他人都建议我拆毁明堂,究竟是拆好还是不拆好呢?”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孟子回答说:“明堂是施行王政的殿堂。大王如果想施行王政,就请不要拆毁它吧。”宣王说:“关于王政说给我听听吗?”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王曰:“善哉言乎!”
孟子回答说:“以前周文王治理岐山的时候,对耕田的人只抽九分之一的税,做官的人给予世代承袭俸禄,关卡和市场仅稽查而不征税,在湖泊里捕鱼没有禁令,对犯罪者处罚不牵连妻儿。年老没有妻子的人叫做鳏夫;年老没有丈夫的人叫做寡妇;年老没有儿女的人叫做独;年幼失去父亲的人叫做孤。这四种人是天下最穷苦无靠的人。文王实行仁政,一定要优先考虑到他们。《诗经·小雅·正月》说:'富有的人过得不错,最可怜的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孤人。”宣王说:“说得好呀!”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孟子说:“大王如果认为说得好,那为什么不这样施行呢?”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爱钱财。”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孟子说:“从前公刘也喜爱钱财。《诗经·大雅·公刘》说:'收割粮食装满仓,备好充足的干粮,装进大大小小的口袋中。紧密团结争荣光,张弓带箭齐武装。盾戈斧铆拿手上,开始动身向前方。’所以,要做到留下的人仓里有积谷,出征的人囊橐里有干粮,这样军队才可以出发。大王如果喜爱钱财,能想到老百姓也喜爱钱财,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宣王说:“我还有个毛病,我喜爱女色。”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也喜爱女色,非常宠爱他的妃子。《诗经·大雅·绵》说:'周太王古公亶父,一大早驱驰快马。沿着西边的河岸,一直走到岐山下。带着妻子姜氏女,勘察地址建新居。’那个时候,没有找不到丈夫的女子,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光棍。大王如果喜爱女色,也能满足老百姓这方面的需求,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
梁惠王章句下·第六节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
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大王您的一个臣子将妻子儿女托付给他的朋友照顾,自己出游楚国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儿女却在挨饿受冻。对待这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办呢?”齐宣王说:“跟他绝交!”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已之。”
孟子说:“如果您的监狱官不能管理他的下属,那应该怎么办呢?”齐宣王说:“撤他的职!”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又说:“如果一个国家不能治理好,那又该怎么办呢?”齐宣王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梁惠王章句下·第七节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我们平时说的历史悠久的国家,不是说这个国家有年代久远的树木,而是指有世代建立功勋的大臣。可大王您现在却没有亲信的大臣了,过去所任用的一些人,现在也都没有职位不知到哪里去了。”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齐宣王说:“我怎么才能识别出那些没有才能的人而不用他呢?”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回答说:“国君选用贤才,在不得已的时候,甚至会把原本地位低的提拔到地位高的人之上,把原本关系疏远的提拔到关系亲近的人之上,这种事能不慎重吗?因此,左右亲信都说某人贤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好,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贤能,然后去考察他,发现他是真正的贤才,再任用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不行,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不行,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不行,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不行,再罢免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该杀,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该杀,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该杀,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该杀,再杀掉他。所以说,是全国人杀的他。这样做,才可以做老百姓的父母官。”
梁惠王章句下·第八节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齐宣王问孟子:“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有这些事吗?”孟子回答道:“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
曰:“臣弑其君,可乎?”
宣王问:“臣子杀掉他的君主,可以吗?”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说:“败坏仁的人叫贼,败坏义的人叫残;残、贼这样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周武王杀了独夫商纣,没听说过他杀掉君主。
梁惠王章句下·第九节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建造大房子,就一定要让工匠去寻找大木料。工匠找到了大木料,大王就高兴,认为工匠很称职。木匠砍削木料,把木料砍小了,大王就发怒,认为木匠是不称职的。一个人从小学到了一种本领,长大了想运用它,大王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东西,按照我说的话去做’,那会怎么样呢?设想现在有块璞玉在这里,虽然价值万金,也必定要叫玉人来雕琢加工。至于治理国家,你却对学治天下术的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东西,按照我说的话去做’,那么,这和非要玉匠(按您的方法)去雕琢玉石不可,有什么不同呢?”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节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齐国人攻打燕国,大获全胜。齐宣王问道:“有人劝我不要占领燕国,有人又劝我占领它。我觉得,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一个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只用了五十天就打下来了,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呀。如果我们不占领它,一定会遭到老天的惩罚。占领它,怎么样?”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孟子回答说:“如果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高兴,那就占领它。古人就有这样做的,周武王便是。如果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不高兴,那就不要占领它。古人也有这样做的,周文王便是。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燕国的老百姓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大王您的军队,难道还会有别的用意吗?不过是不想再过水深火热的日子罢了。如果您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加痛苦,那他们也就会转而去求其他的出路了。”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一节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齐国人攻打燕国,占领了它。其他的诸侯国在谋划着要用救助燕国。齐宣王说:“有很多诸侯都在谋划着要来攻打我,该怎么办呢?”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
孟子回答说:“我听说过,有凭借着方圆七十里的国土就统一天下的,商汤就是。却没有听过拥有千里疆土的国家害怕别国的。《尚书》说:'商汤征伐,是从葛国开始。’天下人都信服汤。所以,当他向东方进军时,西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当他向南方进军时,北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到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像久旱时盼望出现预示天将下雨的云霓一样。这是因为在征伐途中汤的军队一点也不惊扰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做生意,种地的照常种地。只是诛杀那些暴虐的国君来抚慰百姓。就像天上下了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说:'等待我们的王,王一来,我们也就得救了!’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如今,燕国的国君虐待老百姓,大王前去讨伐,燕国的老百姓以为您是要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可您却杀死他们的父兄,抓走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宝器,这怎么能够使他们容忍呢?天下的诸侯本来就畏惧齐国的强大,现在齐国的土地又扩大了一倍,还不施行仁政,这就必然会激起天下各国兴兵。大王您赶快发出命令,释放燕国老老小小的俘虏,停止运走燕国的宝器,再和燕国的各界人士商议,为他们选立一位国君,然后撤出军队,那还来得及阻止各国的兴兵。”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二节
邹与鲁哄。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邹国与鲁国交战。邹穆公对孟子说:“这次交战中,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个,百姓却没有一个为他们而牺牲的。如果杀了他们,人太多杀不了;不杀他们吧,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长官被杀而不去营救又实在可恨。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孟子回答说:“灾荒的年月里,您的百姓,年老体弱的弃尸于山沟,年轻力壮的四处逃荒,差不多有上千人吧;而您的粮仓里堆满粮食,货库里装满财宝,官吏们却从来不向您报告百姓的情况,这是他们不关心老百姓并且还残害老百姓的表现。曾子说:'要警惕啊,要警惕啊!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待你。’现在就是百姓报复他们的时候了。您就不要责怪他们了吧!只要您施行仁政,百姓自然就会亲近他们的长官,肯为他们的长官而牺牲了。”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三节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滕文公问孟子:“腾国是一个小国,处在齐国和楚国两个大国之间。是归服齐国好呢,还是归服楚国好呢?”孟子回答说:“这种策略,不是我的力量所能解决的。如果您一定要我谈谈看法,那倒是只有另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深,把城墙筑坚固,与老百姓一起坚守它,宁可献出生命也不离去。做到了这样,那就可以有所作为了。”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四节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道:“齐国要修筑薛城,我感到很害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来侵犯,他便离开迁到岐山下居住。这不是因为他愿意在那里居住,而是迫不得已。君主如果能施行善政,后代子孙中必定会有称王于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给后世,是为了可以世世代代继承下去。至于能否成功,那就由天决定了。您怎样对付齐国呢?只有努力推行善政罢了。”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五节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孟子:“滕国是个小国,就算竭力去侍奉大国,也不能免除威胁,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孟子回答道:“从前,周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来侵犯。周太王拿皮裘丝绸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好狗良马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珠宝玉器送给狄人,还是不能免去他们的侵扰。于是太王召集邠地的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有德之人不拿用来养活人的东西害人。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我要离开这里了。’于是离开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建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这是个仁德之人,我们不能失去他啊。’追随他迁居的人,多得像赶集市一般。也有人说:'土地是必须世世代代守护的基业,不是能自作主张的处理的,哪怕牺牲性命也不能舍弃它。’您可以在这两个办法中选一个。”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六节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
鲁平公将要外出,他宠爱的近臣臧仓请示说:“必定把所去的地方告知管事的臣下。现在车马都已备好了,可管事的臣下还不知道您要去哪里,我冒昧来请示一下。”鲁平公说:“要去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
臧仓说:“这是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要降低身份去见一个读书人呢?是认为孟子贤德吗?贤德之人的行为应该符合礼义,而孟子后来为母亲操办的丧事超过先前为父亲操办的丧事。君王还是不要见他的好。”鲁平公说:“好吧。”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乐正子入宫见鲁平公,说:“君王为什么不去见孟轲了?”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说:'孟子后来为母亲操办的丧事超过先前为父亲操办的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
乐正子说:“君王所所说的超过指的是什么?是说前面办父亲的丧事用士礼、后面办母亲的丧事用大夫礼?还是说前面设三鼎的供品祭父,后面设五鼎的供品祭母?”鲁平公说:“不是,我所说的是棺椁和寿衣的精美不同。”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这是前后家境贫富不同而已。”后来乐正子见到孟子时说:“我告诉了君王,君王本来要来见你的,但有一个他宠爱的近臣臧仓阻止了他,鲁君因此没有来。”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说:“一个行动,或许有人促进它;停止了,或许有人制止它。行动和停止,不是光凭人力所能决定的。我不能与鲁君相见,这是天意!臧仓那个人又怎能使我不与鲁君相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