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白鹿原》的描写尺度都饱受争议,为何最终命运却不同?
上世纪90年代初的陕西文坛接连失去了几员大将,《保卫延安》的作者杜鹏程、《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路遥、《哦,小公马》的作者邹志安接连去世。这些大作家的去世,使得整个陕西文坛在创作上陷入了低迷。
路遥
但是到了1993年,陕西一下子涌现出了好几部震撼文坛的长篇小说,如贾平凹的《废都》、陈忠实的《白鹿原》、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程海的《热爱命运》,被称为“陕军东征”。在这些作品中,《废都》和《白鹿原》在当时引起的讨论最激烈,日后在读者心目中的位置也最重要。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废都》和《白鹿原》有一个非常大的共同点——都以非常大的尺度描写了传统中国人向来讳莫如深的男女之事。这两部小说当年之所以引发铺天盖地的议论,最主要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尺度大。但是,两部小说后来的命运却截然不同,《白鹿原》因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而登上神坛,《废都》因被禁而只能通过地摊上的盗版书流传。
盗版《废都》
同年发表的两部大尺度小说,为何最终命运却大相径庭?下文为大家讲述《废都》和《白鹿原》创作前后的故事,并为大家分析它们的最终命运为何不同。
贾平凹是上世纪80年代陕西文坛“三驾马车”中最年轻的一位,虽然成名比路遥和陈忠实晚,但上升的势头却非常猛,颇有后来者居上的意味。尤其是长篇小说《浮躁》获得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美孚飞马文学奖铜奖之后,文学圈中对贾平凹的赞誉可以说是纷至沓来、不绝于耳。
就连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也成了贾平凹的小迷妹,不仅托人向贾平凹要书,还写信极力赞赏贾平凹。三毛说,她对贾平凹的人和文都有无限的向往,她要来西安,到时要请贾平凹借她一辆自行车,去领略商州的风情民俗……
三毛
贾平凹看到三毛对他的评价后非常动情,并对三毛的到来充满神往。如果三毛真的来西安找贾平凹,不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但想必定能生出一段文坛佳话。遗憾的是,三毛不久后便自杀了,未能与贾平凹见上一面。
贾平凹得知噩耗后极为伤心,挥泪写下了《哭三毛》。在文章中,他曾这样动情地写道:三毛不是美女,一个高挑着身子,披着长发,携了书和笔漫游世界的形象,年轻的坚强而又孤独的三毛对于大陆年轻人的魅力,任何局外人作任何想像来估价都是不过分的。此外,贾平凹还责怪自己将书和信寄得太迟,认为如果三毛收到自己的信就不会自杀了……
对于当时的贾平凹来说,三毛的忽然去世仅仅是他所遭受的众多不幸中的一个小插曲。在此之前,生活已经给了年轻的他一系列难以承受的苦难。比如1988年7月,贾平凹被查出了乙肝。我们知道,乙肝在当时是一种致命的疾病,路遥就是因乙肝导致的肝硬化而英年早逝的。
青年贾平凹
好在贾平凹以正确的态度对待了乙肝,没有像路遥一样讳疾忌医,而是积极寻求治疗。但治疗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声名鹊起如日中天的他整天穿着病服被限制在一个宛如监狱的小院子里,无法正常写作。
1989年8月,贾平凹的父亲去世了,贾平凹陷入巨大的悲痛。他在《祭父》中写道:父亲是位实实在在的为生活所累了一生的平民,他的逝去使我心灵不得安宁。之后,贾平凹的婚姻也发生了非常的变故。当时他跟一位年轻的女演员关系密切,引发了妻子的猜疑,吵闹了一阵子之后两人的婚姻结束了。
贾平凹一家
此外,一场与异性好友持续多年的官司也将贾平凹弄得疲惫不堪、备受打击。因此,在贾平凹参加完路遥的追悼会后,当时不少人都在猜想贾平凹会不会步路遥后尘。
贾平凹没有步路遥后尘,这些接踵而至的磨难击碎了他的灵魂,也让他重新思考生命、爱情、名利等大问题。在这种几乎被逼上绝路的情况下,贾平凹拿起笔开始创作《废都》。也正因为《废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创作出来的,贾平凹才会说:《废都》是一部能安妥灵魂的书。
贾平凹
1992年腊月二十九,贾平凹躲在小县城中一间破旧房间里,痛苦地思索着《废都》的结尾。此时,美丽妖娆的唐宛儿被丈夫抓回了老家,注定要惨遭性虐待;不惜以青春和肉体追逐名利的柳月嫁给了市长的残疾儿子;贤良淑惠的牛月清被现实击败……最终,贾平凹让庄之蝶不受控制地倒在了车站。
之后,贾平凹将手稿送给了西北大学的费秉勋教授阅读。费教授已经研究了贾平凹作品近十年,但看了《废都》手稿后却明确表示:这部书目前最好不要出版,出版了很可能带来麻烦。贾平凹当然明白费教授具体指的是什么,于是他删掉了一些尺度过大的描写,但又明确告诉别人此处删掉了多少字。
贾平凹与费秉勋
此时,很多出版社都知道了贾平凹写了一部了不起的大作,至于消息是谁透露出去的已很难查证。那个时候出版社争夺名家小说的版权是特别疯狂的,四川文艺出版社、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等十几家出版社都通过各种渠道与贾平凹取得联系,开出具有竞争力的条件以争取《废都》的版权。
最后,贾平凹把《废都》的版权给了北京出版社。作品加急印刷出来后,瞬间引爆了整个阅读市场,初印数是17万册,紧接着加印了百多万册,但仍供不应求,单行本的价格上涨到80 元,完全称得上洛阳纸贵。
《废都》能大卖主要归功于三点:一是贾平凹当时本身是个新闻人物,又是离婚又是闹绯闻,还跟女作家三毛有故事;二是很多人说《废都》的稿酬为100万,这在当时可以说是天价稿酬(《废都》稿酬事实上只有6万);三是贾平凹在《废都》虽然删掉了几千字,但尺度依然很大,况且在删除的地方还留了很多方框,令读者拥有无限的遐想空间。
印有手稿的《废都》封面
就在《废都》疯狂大卖之时,陈忠实的《白鹿原》悄无声息地上市了,几乎没有宣传,不被看好,起印数只有一万册。在这之前,《白鹿原》在《当代》杂志上分两期连载了一次,但因为其中太多的大尺度描写,被删去了好几万字。因此,陈忠实曾感叹道:甭管印多少,能出书就好!
但那只是一句略为无奈的感叹,并不是陈忠实的真实心声。如果说《废都》是贾平凹为安妥无处安放的灵魂而创作的,那么《白鹿原》则是陈忠实为了死去后能有本书带进棺材而创作的。对此,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陈忠实创作《白鹿原》的缘由及经过。
1988年,路遥完成了《平凡的世界》三部曲的全部创作,不足40岁。对此,陈忠实感受到了巨大压力,再过几年他就50岁了,但还没有写出一部能使自己满意的史诗巨作。陈忠实突然强烈地感受到50这个年龄大关带来的恐惧,如果自己继续写中短篇,那么到死时将会连一本可以当枕头的书也没有。在与一位好友交谈时,陈忠实无比焦虑地感叹道:如果到了50岁还写不出一部死了可以垫在棺材里当枕头的书,这辈子算白活了!
陈忠实
正好当时陈忠实对民族命运这个大命题的思考日趋成熟,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和听来的故事涌上心头,由此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创造冲动。最后,陈忠实下定决心:利用和珍惜50岁前这五六年的黄金时间,超越过去的自己,创作一部关于民族命运的史诗巨著!
为了创作这部小说,陈忠实辞去了区委副书记,与妻子一同隐居在白鹿原上的一座农家小院里,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创作中。在白鹿原上,陈忠实的目光时而发散、时而凝聚,看到了近百年轰轰烈烈的历史进程在这片土地上的投影。在翻阅县志时,无以数计长篇累犊的节妇烈 女们的名字引起了陈忠实的深思,田小娥这个与节妇烈女相反的形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一生娶过七房太太的白嘉轩,超然于世宛如圣人的朱先生,妖娆、不幸却又顽强的田小娥,如精灵般的白灵……这些人物一个个诞生在陈忠实的笔下。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正是那位集妖娆、淫荡、真情于一体的田小娥。
陈忠实
陈忠实这位朴实、憨直的陕西汉子,并不是没有犹豫过是否要用那么大的尺度去写。在犹豫的过程中,他认识到“性”是不可避开的一个主要因素,它跟整个中国文明走向现代化息息相关。最终,陈忠实克服了种种心理障碍,获得了撕开写的勇气。
不过,陈忠实虽然克服了心理障碍,但这部小说依然写得非常艰难、非常痛苦,尤其是写到田小娥死去的那一段。那是一个停电的深夜,在如豆的火光中,陈忠实含着泪几次拿起笔又放下笔,犹豫了很久才在稿纸上为田小娥写下这样一个结局:
鹿三一把推开独扇子木门板……小娥从炕墙根下颤悠悠羞怯怯直起身来,转过身去,抬起右腿搭上炕边儿,左腿刚刚跷起,背部就整个面对着鹿三。鹿三从后腰抽出梭镖钢刃,捋掉裹缠的烂布……那一瞬间,小娥猛然回过头来,双手撑在炕边,惊异而又凄婉地叫了一声:啊……大呀……
田小娥
写到小娥的惨叫之时,陈忠实两眼发黑,双手握不住笔,不得不再次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之后,陈忠实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写道: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这十二个字,正是小娥凄婉的一生!
《白鹿原》定稿之后,陈忠实并未如释重负。对于一部小说来讲,作者写完了并不算完,要找到一个好的杂志、出版社发出来了才算完。这就好像养大了一个女儿,还得为她找到一个好的婆家、好的归宿。
当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便没能找到好归宿。路遥曾怀着寻找知音的心情将《平凡的世界》手稿送给了《当代》编辑周昌义,但对方却说看不下去,直接拒稿了。之后,《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发在了已经没落的《花城》,第二部又发在更边缘的杂志,第三部则直接没地方可发表,这对路遥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路遥
《平凡的世界》的先例在前,陈忠实可不想自己的《白鹿原》重蹈覆辙。因此,陈忠实直接要求《当代》派观念比较新的编辑来取稿子,当然也没说不要周昌义来。好在这次来的是高贤均和洪清波这两位编辑,幸好来的不是周昌义,周昌义后来曾说如果最初是自己审稿,那很可能会直接拒稿。
两位编辑到达之后,陈忠实始终没有提交稿的事情,只是领着他们在西安古城玩了一圈。直到高贤均和洪清波即将离开西安,陈忠实在火车站送别之时才把稿纸交到了他们手上,这是担心编辑没看几眼直接拒稿。在火车站交稿,至少他们能将稿子带回北京去。陈忠实心中不停默默念叨:我把生命交给你们了!
陈忠实
稿子被带回北京后,《当代》编辑部立刻组织了多位资深编辑审稿。一轮审稿结束后,编辑们不约而同得出了一个结论:《白鹿原》实在是一部了不得的作品,所有人必将对陈忠实刮目相看!
不过,《当代》及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专家们虽然认为《白鹿原》了不得,但同时也认为这部小说存在突出的问题,最为明显的就是花了极多篇幅描写“性”。编辑给陈忠实写信说:《白鹿原》可以分两期发表在《当代》,也可以出书,但是得大删,差不多要删掉十万字……应当坚决删去一些直接的、刺激的描写,不应因小失大。
《白鹿原》首发杂志
陈忠实收到信后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自己的作品可以被发出来,难过的是竟然要删掉这么多字。稍加考虑之后,陈忠实接受了这一条件。不过他自己没有去北京参与删稿工作,毕竟这部小说他自己已经删改多次了,自己觉得是最完美的,再删改哪里都会心痛。既然这样,就直接让编辑们去删吧,至少眼不见心不痛。
《白鹿原》在《当代》发表出来后,并未引起多么热烈的反响。因此,人文社在出书时也并不看好《白鹿原》,从各地新华书店统计到的征订数只有800册,初印数仅仅是一万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废都》的热销,《废都》上市那天贾平凹在王府井新华书店签名签得手疼,第一个小时就为400多位读者签了名。书店经理感叹:这是新中国以来本店最为轰动的一次签售活动。就连央视都在文化生活节目中对此进行了报道,全景镜头,非常壮观。
初版《废都》
《废都》很快就卖脱销了,出版社印刷不过来,市场上顿时出现了许多盗版书。在那个时候,不仅《废都》盗版书卖得好,《白鹿原》也开始热卖。原本只印了一万册的《白鹿原》很快卖完了,人文社赶紧加量印刷《白鹿原》,三四个月间印了60万册。陈忠实的稿费也重新计算,按版税计算。
不可否认的是,《白鹿原》卖得好确实是沾了《废都》的光,借了《废都》的势。毕竟,《白鹿原》中虽然没有极为吊人胃口的方框,但和《废都》一样有许多大尺度描写,陈忠实又是与贾平凹齐名的陕西作家。人文社当时出版的《白鹿原》,并没有像在杂志上发表一样删去近十万字,因此非常接近原稿的,尺度非常大。我们甚至可以这么认为,当时很多读者看完《废都》觉得不过瘾,又找来了传说中的“姊妹篇”《白鹿原》来看,尽管二者在具体内容上有非常大的差别。
陈忠实与贾平凹
《废都》和《白鹿原》热卖三四个月之后,在社会上引起的议论和讨论越来越激烈。不久之后,有位主管文艺的领导直接发话了,认为《白鹿原》和《废都》写作的着眼点不对,两部作品的主题没有积极意义,尤其不宜编成画面展现给观众,也就是不要拍成影视剧。也就是说,《白鹿原》和《废都》用了太多力气描写“性”,作者创作的主题存在很大问题,没有积极意义,不应该继续衍生出新的作品。
最后,《白鹿原》依然可以卖,但是不被允许在媒体、报刊上公开讨论及宣传。《废都》则直接被禁了,当时有关部门下发的通知中这样写道:《废都》发行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社会舆论普遍认为,《废都》一书作了大量的低级描写,有害于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废都》一书停印、停发,并不得重印,如发现市场上仍有《废都》销售,请立即收缴。
《废都》被查禁,自然就没有了继续流传的希望,也没法参评任何文学奖项,读者对它的印象自然也就成了一部“不健康的书”。时间一长,《废都》便彻底废了,只能在地摊上通过盗版书流传。
地摊上的各种《废都》
《白鹿原》因为只是被禁止讨论,但不被禁止售卖,也未直接禁止参评文学奖,因此仍有翻身的机会。当然,《白鹿原》能获茅盾文学奖,过程极为艰难。此时后话,这里暂且不说。我们先回到开篇提出的问题:为什么这两部同样大尺度的作品,在同年发表之后,读者及文化主管部门对它们的态度却不同?
先简短地说说《废都》。《废都》叙述的故事较为简单,主人公庄之蝶因为一场官司而四处活动,在此期间遇见了唐宛儿、柳月、阿灿、汪希眠老婆等女人并与她们发生故事,其中充斥着大量的大尺度描写。庄之蝶与妻子牛月清同房时,总是表现为不正常,但美艳风情的唐宛儿令他恢复了正常。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穷尽古今中外各种招数与身边的女人相好,沉湎其中无法自拔。这几个女人个个风情动人,但却没有多少灵魂。她们好像专门是为庄之蝶发泄而设置的,只要一见到庄之蝶就迫不及待地为之献身,并以此为毕生的幸事。
《废都》插画
因此,《废都》中的大量大尺度描写除了表现出了人物的颓废之外,我们很难想到什么别的深意。这些描写是颓废的,表层的,它没有丝毫的人文精神光彩,只表明了人物精神生活的腐朽。再加上整本书有41个地方用方框的方式注明删去多少文字,这无疑使读者受到极大蛊惑,极力往那方面脑补细节。这样一来,小说不仅没有多少深刻内涵,还有引导青少年读者往不健康方向想象的危害。
反观《白鹿原》,虽然大尺度描写也不少,但作者陈忠实写的每一处都是有深意,很多地方更是有节制的。《白鹿原》的开篇为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这句话明显受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响——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陈忠实的创造之处在于将七房女人与主人公的豪壮一生联系在了一起,其中无疑充满着浓厚的性气息。
白嘉轩影视形象
但值得注意的是,陈忠实虽然花了一些笔墨讲述白嘉轩与七个老婆的新婚之事,但整体来说是略写,并未沉浸于低级的官能刺激中。况且,白嘉轩之所以娶七个老婆,并非是为了玩弄女人,而是有一个正统且健康的理由——传宗接代。在《白鹿原》中,白嘉轩是传统文化的象征,有关于他的大尺度描写其实正是体现了他健康的一面。对于一个传统的成熟男人来说,那方面功能强大意味着他的生产力和创造力。从文化的角度来说,这也象征了传统文化的强盛及民族的生生不息。
再看描写尺度更大的田小娥,她是与族长白嘉轩相对的人物,是一个传统文化的反叛者。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过,陈忠实是因为看到县志中的无数节妇烈女才想要塑造田小娥这样一个人物的。在《白鹿原》中,田小娥出场之时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却沦为了老举人的泡枣工具。对于一个妙龄女子来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田小娥
但在那个时代,没有人觉得田小娥不幸,似乎她注定要默默接受这样的命运,直至年老色衰,直至老死。不过田小娥并没有屈服,她凭着自己的本能进行了最大力度的反抗,一是用自己的尿液泡枣,二是把黑娃弄上了炕。道德家们可能会说,田小娥完全可以通过离家出走的方式反抗。但这其实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田小娥要不是因为跟黑娃建立了肉体关系,她一个人逃出去,那可能会比在举人家还惨。
田小娥跟黑娃回到白鹿原之后,其实想法特别单纯,只不是想和黑娃平静地生活在一起。哪怕是住在废弃的烂窑里,哪怕是连三餐都吃不饱,哪怕是村里人都骂她是婊子,哪怕是其他人都不把她当人看。可是,黑娃最终没有和田小娥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他为了干大事儿而离开了,留下小娥一个人在破窑洞里,独自面对着茫茫黑夜以及一群想要将她占有的男人。
田小娥
不幸的事情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田小娥并非忍不住寂寞,而是为了救黑娃才献出自己的身体。鹿子霖那个奸诈小人,占有了小娥之后,又将她当成勾引别人的工具。于是,田小娥真的成了一股祸水,毁了光棍狗蛋儿和白家继承人白孝文。在这些事情发生时,自然免不了大量的那方面描写。
但这些描写并不仅仅是为了刺激感官或取悦读者,换言之并不庸俗、低俗。这些情节的存在,对刻画人物形象是有重要作用的。黑娃与田小娥投入肉欲之中,他们是那么狂乱那么盲目,这正好对应着田小娥的盲目与黑娃的野性。像黑娃和田小娥这样的人,支配他们行动的正是盲目与野性。
田小娥与黑娃
再看鹿子霖这个老淫棍,他虽然阴险狡诈,但陈忠实并非以欣赏或玩味的心态来写他,甚至还写出了他内心的挣扎。鹿子霖作为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未全然泯灭良知,在很多时候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白孝文与田小娥之间的那些事儿,则具有更强的象征意义。白孝文刚被田小娥诱惑到窑洞之中时,令人失望地表现出了那方面功能的丧失,以致于田小娥嘲笑他“不行”。可在他被捆到祠堂槐树上示众之后,被打得伤痕累累的他忽然又行了。
但白孝文行了,却意味着他这个人的堕落,意味着被剥夺族长继承人身份的他抛弃了道德观念。田小娥与白孝文之间的那些细节描写,是有重要意义的。它突出了田小娥的幼稚无知与盲目冲动,突出了白孝文在束缚与诱惑之间的挣扎。
白孝文影视形象
总之,陈忠实创作《白鹿原》时的态度极为严肃,之所以撕开来写为的是更好地展现主题。正如《白鹿原》卷首所写的那句巴尔扎克的名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陈忠实正是从探究民族的心灵秘史出发,通过大量的大尺度描写展示人物的个性,呈现人物的内在灵魂,洞察人物背后的民族传统道德和悠远文化。
不过,《白鹿原》虽然没有被禁,但刚开始两年的命运也称不上好。不少人觉得《白鹿原》会玷污高雅文学的殿堂,因此很多重要奖项都与《白鹿原》无缘。对此,陈忠实可以说是忧心如焚——他耗尽心血写出《白鹿原》,如果不能获一些重大奖项,那么很可能被视为二流小说,很难成为自己垫棺之作。
《白鹿原》
《白鹿原》最后的机会是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从文学的角度来说,《白鹿原》获茅盾文学奖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但是,《白鹿原》的参评过程并不顺利,问题还是出在了那些大尺度描写上面。尤其是对田小娥的描写,在评委之间引发了巨大分歧。最后,多数人认为很多描写过于直露,必须删去之后才行。评委会负责人陈昌本不得不给陈忠实打电话说明情况:
很重要的一点是,一些与表现思想主题无关的较直露的描写应加以删改,比如田小娥与多个男人之间的细节描写……作品要进行修改之后才能获奖。
晚年陈忠实
陈忠实接到电话后,稍作犹豫后便对作品进行了修改,按照评委的要求删去了大量大尺度描写。最终,陈忠实凭借修改版《白鹿原》获得了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值得注意的是,陈忠实删改作品时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如果有选择,他肯定不会去删。但是,他没有选择了,《白鹿原》要成为他的垫棺之作,必须要获得茅盾文学奖。要不然,《白鹿原》很快就会被遗忘在时间长河之中。
幸运的是,时间最终证明《白鹿原》是一部不该被遗忘的伟大小说,也证明了未删节版比删节版更为优秀。现在头条就可以买到完整的未删节版《白鹿原》,只需戳下方链接即可,价格非常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