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斜红》四百九十、荫蓊郁

虽然末杨说得坚决,然齐恪与郑凌琼皆是不信她当真就会从此认命!齐恪想的是“她若是个认命之人便不会做出那等龌蹉不堪之事”,郑凌琼则是认定了她既怀抱奢想便绝不会肯半途罢手,因此两人都当是她因急于事功而卯了劲儿行了一把逼迫,于她这太易被看穿的心思皆是不削!

可齐郑凌琼还是当即示足了忧急,满屋子转起了道是“这并不是我们想了便能得的,姐姐这里说只有三日,难道是要看天意吗?”

末杨未答。她只冷哼了一声就从水中拎出了双脚、一瘸一拐地离了此室而去。郑凌琼估她应不会即刻就返、本想与齐恪叙一回话、说说今日看见的情境,可一低头看见自己衣衫不整便既罢了这想,一跺脚反而追着末杨而去。待再返来时又是两人一齐,如常做了些灌药、喂食之事后便早早散去,只留下齐恪一人空对着昏蒙的月色发怔......

第二日末杨与郑凌琼倒比头日出去得还早些。郑凌琼看见入眼处有一条羊肠小径便暗自得意而笑。她晓得末杨定是听进了“背阴处”的说法,才是“买了”这必是连着后山某处的道儿......因此她揣着“若是在那处看见了连着那密道的景儿倒可与她说寻找了仙草,就此可快些谋划了脱走”之想,倒与末杨一般满怀希冀地踏上了小径。

或是因为昨日里两人都受了些皮肉伤,或是因为她们毕竟不惯吃苦熬累,或是毕竟山高路险,或是毕竟那小径虽称为“径”却终归只比寻常野道少些杂草、泥泞.......待两人爬至山顶时都觉气虚力脱、恨不得要就地剁去了双腿好换些轻快回来。

末杨瘫坐在某处边哭边喊着她再也走不动了。同是疲惫不堪的郑凌琼欲哭无泪,只得喘匀了气劝着她说:“我们这里正是进退两难之地,纵是回去也是要走,姐姐且振作些。”

末杨看看南边儿来时的路,再看看北边儿要去的路,又拍拍自己痛到麻木的双腿,伸出手去就将所有剩余的气力都花在了扒拉身边的蛮草、野石上,藉此泄愤。她似再无心去管被汗泪、泥尘混杂着画出白一道、黑一道的脸庞是否还可当标致可人,也再没眼去看自己的身形在此刻可还俏丽动人......

一阵山风掠过,郑凌琼向风迎上了脸,像是要借风吹去她一身的乏重、更是替她熄了心底那一丝丝要退怯的火苗--因是“这一退或就回头无望了!”

她劝着自己冷下意来,先松了自己与末杨的褶绔,又递了水囊给末杨才又劝:“我们本就是知道要吃苦的,知道并没有一撮而就。且歇息了就下去罢,不定就有好事等着我们!”

不料末杨却是劈头盖脸地就将水囊掷了回来,哭骂道:“你是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那话么?且还不说下去了就要再有一个来回才得回去。你这样哄骗我可是当我痴傻?”

末杨此话一出,郑凌琼顿时起了“老天助我”的喜庆,想着若是能独个儿下去倒是可撒开了探路、做记的,可不是逍遥?当下顺着她的话就问,“不然姐姐就在此处歇着,我一人下去瞧瞧?”

“呸!”不料末杨听见了忽然就生出了气力啐了她一口,骂道,“歪心邪道的,还是少在我跟前使得好。当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还想我放了你去?”

“我且告诉你,我纵是让你背着爬了去也不会放你独去,且歇了浪心!”

空欢喜一场的郑凌琼见末杨当真作势要来伏在她背上,当即就告着不是挪开了,也不肯当真背了末杨下到后山去。可她也怨两个歪歪斜斜的人再要行路确是太难......忽然灵机一动,将四下一番打量之后就自行囊中抽出一把砍刀,只照着“丫”字形的枝丫砍去--片刻之后,有两把“丫”字形的拐杖支在了末杨腋下,郑凌琼自己却只拄着一根光枝,与末杨说是可当“借力”之用。

本就不肯就此言败、却又不愿再受辛苦的末杨因为好奇暂收了涕泪,试着走了几步似是有用......当即咬牙说了个“走”字,两人便拖着“残肢败体”往后山山坳而去。

不得不叹末杨确是有先见之明,两人此一路去果然是接二连三地偿足了“下山难”中那个“难”字的滋味--一会儿差点栽倒在杂林之侧、一会儿险要向巨石俯冲而去......尤其末杨那两根看似好得恰如其分的拐杖每每却只让她险象频生、还不如郑凌琼那独个儿的安稳......因此末杨硬与她“换”了不算,更是叫骂呼号了一路,直到......直到两人忽然依稀彷佛听见了不远处有流水淙淙!

只那一霎间,末杨停了哭骂,郑凌琼有了生气。两人互望一眼,竟相扶着尽力一同向那处“奔”去......怎奈眼前还只是松脆蓊郁的一片,除了灰蒙蒙的小径还是别无他物。

“哎呀!”忽然末杨一个趔趄,昏天黑地拖着郑凌琼就往不知哪处滑去.....正在两人悲愤欲绝地以为“大约是要死了”的时候,忽然听见有水声哗啦,又都觉周身一暖、所有的疲累都像被抽丝剥茧般地一点一点正在散去--待两人回神惊喜“原不曾死”、再翘首去看时,却又是面面相觑,除了“天呐!”“老天爷爷!”之外就再说不出一句旁的话来。

这是怎样的一方天地!可不就是书中才有的“仙境”之地?

入目处只见四面郁郁苍翠环抱着一汪熏蒸着酥暖的翡玉,环绕其八方的鲜香奇葩又哪里还会知人世原有四季、方外还有暖凉?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应本就是从天宫迁来人间,是以但不会再有一只俗雀凡鸟胆敢在此啼叫争鸣、冒犯天境.......仰首悠悠碧蓝、垂眸晃晃灿黄......明明是万籁俱寂,恰恰又生机盎然......端端是好一个不能揣度的玄妙之地!

“你看!你!看!”还是趴在那处的末杨来不及起身就拖着郑凌琼的袖管要她去看池边开得绚烂的姹紫嫣红,激奋地几乎语无伦次,“这、深秋了,外边儿都是谢完的了,这里,这里还是!还是!”

此时的郑凌琼虽也是因为乍见奇景震撼到懵然,可因是听过齐恪“若孤不曾料错,后山或有温泉奇景......”之说,因此相较末杨她反倒是更易镇定,一咕噜爬起来首先就环顾了去看她们身在何处......看罢了却是绿了脸,拖着末杨便往后退!

“你又作得什么妖?”正在温热的水中躺得适宜的模样怫然不悦,“我喊你去看岸上花草却又不看,倒拖着我作甚?”

“姐姐来看!”郑凌琼拖起了末杨指着泉池道,“我们方才躺的地方色浅且明、可再挪个几尺便是色深浓得看不真切,我不会水、只怕姐姐也不会,一旦栽进去了可是不好!”

“再看这里!”郑凌琼又指指她们滑落的那处,“这里原是一个陡坡,也是佛祖保佑,我们滑倒得巧,并不曾直接落到了深处去。可那三面儿......”郑凌琼的手划过另三处苍壁,“沿着这里的窄道过去倒都是有浅滩的,姐姐要解乏,我要寻草,都是去那里才是妥当些。”

“我不会水!”末杨听明白了究竟再投目去看黄澄澄、暖洋洋的池水时,免不得是将后怕叠着庆幸、欢喜掺着忐忑.......可是难描此刻的心境,“由此可见老天总是眷顾了我的,不仅不曾让我死了,更是送我来了这处仙境......”

“因此此地定是有那仙草的!”她忽然对着郑凌琼一笑,妩媚百生,”亏得是我们不曾半道退了回去。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了!”

“真是美啊!待我们走到了浅滩处我再好生洗洗、泡泡!”末杨说着便自行走去,欢快地连背影都透着愉悦、全然不见来时的颓败,“但不知主子可是知道此处,都不曾听他提起过......日后定是要带他来一看。”

“唉......”郑凌琼想起齐恪的后话就叹了一声,“你家主子当然知道!此地这名儿--“碧落黄泉”还是他起的。碧落你是去不了的,黄泉倒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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