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舞蹈的旅行5——中国好状态
前几年我一直开玩笑说我要做一档综艺,嗯叫什么呢?就叫《中国好状态》吧。哈哈哈哈,会不会被人告我抄袭,我想一定会的。嗯这是个玩笑,但是不是玩笑的是,在我们的界别其实有一帮人,他们真的状态很好,他们真的状态一直很好。
为此,我还脑洞大开地想,要不组个舞蹈界“夕阳红老年天团”(起步三十岁,然后收拾收拾,集体参加荷花奖去),这事儿我就想想,结果,人湖南人又付诸实施了,你看《乘风破浪的姐姐们》火成啥样了。
OK,不开玩笑了,我想说的是,在中国残酷的舞林,因为人才济济,因为后浪汹涌,大量的院团,尤其是在表演人才方面,基本三十岁就是一个天然的分水岭,绝大部分的人,到了三十岁就转行的转行,嫁人的嫁人,从此走向了另外一种生活。
其实无论是演员尤其是编导,三十?拜托,三十真的才刚刚开始好不好?绝大部分的舞林中人从小(十一二岁),跳了十八九年,多半都还没有真正跳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能让自己真的满意的作品,就此收手了?你,甘心吗?
是的,我觉得三十的确可以是一个分水岭,不是留下还是离开的分别,当然,前提是你真的依然热爱,当然,前提是你还没有被伤(身伤还是心伤)到不愿面对。你的确应该思考的是,如果前面十几二十年都是在为别人起舞,那从此以后,你,该如何为自己起舞。
阿辉,巩中辉,就是一个状态一直很好的家伙,从我09年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我当然没有天真幼稚到认为这十几年来他都一帆风顺事事如意,我说的是他在坚持自我这条路上一如既往。阿辉身上开始呈现出一些特别有趣的现代舞者的特征,请注意,我说的是“现代的舞者”的意思,而不仅仅是“跳现代舞的人”的意思。
作为一个现代的舞者有哪些典型特征呢?我觉得第一个特征就是“游牧”,他们好像一群游牧在各个城市里的骑士,最明显的就是,见面的时候你不会想当然地说哦你是在北京的,你是在广州的,你是在哪的,他们很大的可能是今天在这里,明天又在那里,要不是因为疫情,这种“游牧”的范围甚至是全球范围内的。
这是老的一辈,尤其是那些拿铁饭碗的人完全无法理解的,这就好像一个农民无法了解一个牧人,一个店主无法了解一个浪人一样。这里面不存在好坏,我说的只是生活方式的不同。
这是现代社会的进步所提供出来的新可能,因为网络,因为交通工具的便捷,我们的舞者可以更方便快捷地流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很像现代体育中的球员,你看球员不是存在一个“转会”的机制吗?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阶段性的移动。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太清楚阿辉到底在哪里,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无锡,一会儿在昆明,一会儿在贵阳。但无论在哪儿,这些年他一直热情满满地做着他想要做的事。最近这几年他去贵阳了,这在以前好像是不可想象的,就好像我这个系列一开写的那样,作为一个搞艺术的,一个搞文化的,你不去文化中心,你不去大城市,你就是在自我边缘化,但我说了,那是我以前的观念,那是曾经那个时代的特征,而现在,改变已然到来。
在舞蹈艺术的层面来说,对于贵州贵阳来说,巩中辉的去是一种辛运,就好像杨丽萍对于云南来说是一种辛运,皮娜对于乌珀塔尔来说是一种辛运一样。因为他们带去的是新鲜的不一样的观念,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因为艺术而聚集,一如当年我们各自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北京一样,而现在,在这个年龄,是的,也许真的是到了一个我们应该去行走,去传播,去开发,去建立的时候了。
我时常在特别偏僻的地方突然看到一座教堂,我就会坐在那里幻想:是什么时候,是怎样的一个人,走过了怎样的路然后来到了这里,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决定留在了这里?
去敦煌的时候一样有这样的感受,我幻想着丝绸之路上的来来往往,张骞走过去,马可波罗走过来,玄奘走过去,斯坦因走过来……这来来往往之间,产生的就是文化的交融。所以艺术家的迁徙,也许就是非战争年代最好的文化交融。
只聚集在一起,很快就会枯萎,而走出去,才有物种之间的交流,才有新物种诞生的可能。我很难想象如果阿辉从一毕业就进了一个单位,然后一直在那个单位待着他会不会还能保持他今天的这个状态,我不敢确定,我只是很怀疑。
这几年阿辉一直在折腾事儿,我也不断地看到他带着贵州的一群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这次他带来的作品叫《状态》,开演之前,周格说:“辉哥这个作品很嗨。”,哈哈哈哈,阿辉在作品里一直很嗨,这,我毫不怀疑。
演出开始了,《状态》讲述了什么呢?我还是说说我自己的感受吧,是的,还是只是我自己的感受。
第一个感受是我喜欢他所关注的点。你也可以说是所谓的题材,这个关注点,这个题材是具有“现代性”的,是具有现实性的,这也是目前我们舞蹈界严重缺乏关注的。
和传统的那些大舞剧比起来,和常规的那些现代舞比起来,我很开心地看到阿辉他们在关注现实,不仅仅是在关注现实的表象,而是在关注现实社会中的人,以及他们的内心和——状态。这就是价值。
就好像二高作品的价值也是聚焦到了时代,聚焦到了时代中的人一样,他以他的方式在讲述一种“乡愁”,而这正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着的。
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那个已经自杀了的日本插画家石田彻也的画,后来还有一位韩国的插画家Ju Yong Lee的作品也是相同的主题。这个更大的共同的主题其实是现代社会对于人的变形和扭曲。我们现在正在被未来和过去活生生地撕裂开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的主题?
Wish You Were Here Pink Floyd - Delicate Sound of Thunder (2019 Remix) (Live)
第二个点是《状态》为我们呈现了很多的意象,而这些意象构成了一个空间,形成了一个场,和我们真实的现实对应着,映射着,变形着,又隐喻着。
这些意象是:面目全非的人,现场打碟的DJ,被巨大的模糊(巨型塑料布)所笼罩的模糊,指挥与被指挥,控制与被控制,喇叭,头盔,话语权,已经不知道还能否称之为爱情的“爱情”,所有的东西都被标价,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贩卖,慌乱,焦虑,麻木……汇集成为了一个复杂的当下的“状态”。
因为有这些内在的点,因为有这些外在的意象,作品《状态》呈现出了某种重量,而不再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塑料袋。是的,我真的已经厌倦了为舞蹈而舞蹈的现代舞,不是说动作不好,不是说纯舞蹈不好,而是太多太雷同太没有新意,全都是风里飘着的塑料袋。总得装点什么吧?哪怕装的是空气,哪怕装的是风或者疯呢。难道现实还不够虚无缥缈,还不够悬浮吗?
看《状态》的时候我想起了平克·弗洛依德的《迷墙》(Pink Floyd — The Wall),这是一部1982年上映的,由艾伦·帕克执导,鲍勃·盖尔多夫等人主演的英国真人动画超现实音乐片。讲了一个名叫平克的摇滚明星从婴孩降生到这个世界直至成人的过程中所经历的人生沉浮的故事。相当嗨相当迷幻相当那个时代。而《迷墙》所展示的当年的“超现实”已经成为了今天当下的现实。
我时常在想,其实一个所谓的表达者(包含艺术家但还不仅仅只是艺术家)倾其一生,其实要展现的就是他与时代的关系。
所以我一直很奉劝各位在闲暇之余可以读读历史,不仅仅是艺术的历史,也是所有的中西方的历史。就当八卦小说看吧,看完你可能会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来了,我们如何存在,我们和这个时代发生了什么?几十年后,甚至几百年后,有另外一群人回望历史的时候,他们会说,哇,他们来过,那帮人干了什么?他们如何存在过?历史就是由每一个当下累积起来的,所以,板砖就在你手里,你,想修点什么?
现在其实是一个特别丰富特别日新月异的时代,各种旧有的正在崩塌,而新的在产生而又未完全形成,
正如狄更斯在《双城记》的开篇所写的那样:“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近现代是一个巨变的时代,和古代比起来,很多时候,我们真的是一日千年,而在这巨大的变化之中,人,人的情感其实会呈现出无比的丰富性来的。不是没有题材,不是没有形式,反而我觉得现在是太多了,我们的创作者就好像一个一头跃入大海的潜水员一样,巨大的鱼群形成了漩涡让你头晕目眩,哪一条才是你要追逐的?
其实我觉得最现成和最丰富的就是我们身边的现实世界,但我们以前的舞蹈界好像一直愿意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起来。
马斯克要移民火星,这事儿和你有关吗?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又在干仗,这事儿和你有关吗?一部全新的电影要上映了,一首新歌出现了,一个孩子死了,一本书出版了,量子纠缠了,夏天来了,有个人伤心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你无关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所谓搞艺术的,难道不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敏感的那一群人吗?我们的职业是什么?我们的职业就是负责敏感,负责感受,负责思考,负责找寻保留那些日复一日在地铁中麻木奔走的无暇顾及这一切的人遗忘了的东西。
Comfortably Numb Pink Floyd - A Foot in the Door: The Best of Pink Floyd (2011 - Remaster)
另外一个巨大的感受就是关于演员,出演作品《状态》的绝大多数是贵州师范大学的学生,在传统的标准中他们算不上所谓的“顶级好”演员,但是这个作品却给予了他们发挥的空间自信的空间。
所以这让我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演员和创作者的关系,演员和作品的关系。有的时候,太多太好太顶级的演员是否也会给创作和表现造成另外一种障碍?这种障碍就是会让编创者懒惰,让编创者容易滑入俗套,而不能逼迫自己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去挖掘一些更狠更深层的东西。
当然,我说的是创作的过程,不要过度依赖好演员的“大招”,但当作品成型之后,当然是要磨砺每一个演员,使之成为这个作品上每一个部分的锋利。
这也是我前面所说的,阿辉对于贵州的意义,他带去了新的思维,新的方法,和那片土地结合,和那片土地上的人融合,假以时日,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要说对于作品《状态》的不满足就是我觉得,音乐还不够嗨,音响还不够响,有些点还不够狠,结构还不够尽兴。我觉得这一版有了一个很好的方向和开始,但现在这种“状态”还不够,还可以更加极致一些。
演出结束,继续上山,喝酒、聊天、弹琴、撸猫、看星星,做梦,放白日焰火,一切,难道不应该就是这样吗?
在这里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人:有到处游走坚持跳舞的蒙古胖哥奇那图(据说现在很网红哦,他也是这次演出的舞台监督);有思路清奇找不到地方演出于是在自己家里办演出的肖智仁(我问他生意如何?他说还不错啊,50一张票,来了30多个人,);有在西北坚持呐喊寻找出口的张涛(西北唯一一个现代舞团的成员);有不管不顾坚持抽烟喝酒的王琦之;有发明奇怪喝酒游戏的大凉山彝族小伙加乐;有在北京纽约流浪过依然有着草原一样笑容的扎西;有给我说第一个作品像儿子第二个作品像女儿他现在想要生个“女儿”的大朱;也有被风暴席卷依然腼腆的舞蹈新偶像陈添……
不好意思,还有太多的年轻的新生的热烈的面孔,抱歉我不记得你们所有人的名字,抱歉我不知道你们所有的故事,但是,认识你们很开心,我不知道在你们看来我到底有多老,我不知道在你们看来我到底好不好玩,但是反正我是真的很开心,很高兴认识大家,你们让我看到了我一直想要看到的,关于舞蹈,关于生活的——无限可能性。
说到这里,这次的旅行接近尾声了,我因为有别的事,缺席了最后一天的演出,但我喜欢这群人的状态,我喜欢这群人做的事,我想我们一定会江湖再见,来日方长。
在后来的旅行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未来怎么办?怎么继续怎么持续?”?
分享一个我思考的可能性吧,各位知道为什么浙江人会做生意吗?因为他们有一种民间的金融互助模式叫“起会”,“起会”翻译成现代网络的模式其实就是“众筹”,大概意思就是:一个人想干一件事,没有钱,于是大家筹钱帮助他完成他要做的那件事,等到另外一个人想要做的时候众人再去帮助他。
我觉得艺术的事,跟钱有关,但又不完全是钱的事,我很早以前就有个想法,叫“艺术众筹”,我们可以众筹时间,众筹才华,众筹场地,众筹剧本,众筹舞美,众筹资源……用众筹的方式来完成作品的创作、宣传、推广、巡演。口号我都想好了,就叫“用艺术帮助艺术”,“用青春帮助青春”,
我们可能没有钱,但是我们有时间,我们有想法,我们有,我们自己。
其实,这种方式已经或多或少地在舞蹈界中出现了,我有时间就免费去给你排练,我有场地我就免费跟你共享,我只收成本费帮你做服装、写音乐、打灯光。但这个模式还只是局限在朋友熟人之间,其实其中流通消费的是“人情”。
我认为应该利用互联网的优势,建立起以项目以作品为中心的艺术众筹模式,那就是:我认可这个项目,我认可这个艺术方向,所以我愿意前期无偿投入,并承担可能失败的风险,并可以以“期权”的方式获利。
听,国际歌唱得多好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热爱艺术的富婆和煤老板和霸道总裁可能会有,但是多半都是出现在电视剧中,在他们还没有出现之前,我们有且仅有的就是我们自己,就是我们,彼此。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平台”,可以把“我们”的力量汇集在一起的平台。嗯,所以,玩起来吧,未来我们一起玩起来吧。
回到北京,狂风大作,暴雨将至,我打开电脑,点上一根烟,敲下了这行字:“关于舞蹈的旅行1——离开北京”......
是的,这就是这个五月关于一场与舞蹈与青春与现代与可能性的旅行,我很喜欢,但愿,你也,一样。
end
摄影: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