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者言【武新华】

不是吹牛,我是真的放过牛。

少年时代我是在太行山区度过的,那里不仅有绿秀禾波、风吹麦浪的盛夏,还有画意水彩、金色谷穗玉米的秋海,太行山时时释放着原有的斑斓,树林、湖泊、河流、山峦等交替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包产到户初期,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黄牛(主要为了耕田犁地所需),偶尔也会有养骡马的。太行山间的农田常分散于四处或近或远的沟壑坡梁,机械化农具自然无法耕耘,这种坡地梯田只能依赖传统牛耕方式。碍于当时年龄小帮不了啥农活儿,惟胜任于放牛这种不费体力活,故常自嘲是放牛娃出身,毕竟也算是体验过牧歌田园生活的。
家里当时也养了头老黄牛,牛头上左右两侧的牛角,微微前倾地曲伸相对,牛角尖早已在长年摩蚤擦痒中变得质地锃亮,且微泛亮光,牛背上突起的脊梁从牛脖子通串至尾,脊梁之侧的牛身满覆金黄毛色。爷爷将它交给我时,我轻轻地拍了下它的脑袋并靠近它,老牛也凑过来,将鼻孔朝我身上蹭,还伸出舌头舔我的手,粘滑滑凉丝丝,一下消除了我的恐惧。我甚至还伸出手摸了一下那尖硬粗糙的牛角,它居然一动不动,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节假日我通常在黎明即起后或在落日斜晖时,从牛栏里解绳牵出这头老黄牛去放牧。牛绳一端执于我手,一端穿系于牛鼻(爷爷说那叫鼻具),踩踏着乡间小路上那渐明的晨(霞)光,老牛随后踏着我的脚印沉闷地缓步向前。古人说“马蹄声碎”,那是因为马蹄钉了铁掌急步如飞,而老牛从来安步当车,即使牛蹄踩踏在青石板路上,声响也不过是数声沉闷。反倒是挂在牛脖子上的铜铃,在牛低首高昂或左右摆动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悦耳到几乎可以当作夏日山村的时光曲。
那时放牛的地方通常是在村南的枯河滩里,困山水冲刷出来的河滩随地势宛延起伏,从西向东通向不远处的烟火集镇,间或傍山荫,间或穿桥涵,间或弯曲于开阔处。遍布鹅卵石的滩地里长满了可没牛蹄的浅草绿茵,河两侧缓坡斜埂上更有几乎能够隐身的长藁茂丛,这些植被完全够老牛充饥饱餐。身有反刍胃的牛,吃草先是胡乱粗嚼几口后便草草下腹,等空闲无聊时再回口细嚼慢咽。于是,在遇到可口草食时,便心无旁骛地伸舌卷或用齿啃,在咀嚼中作嗤嗤声响,完全似在享用甘美大餐。
而讨厌的牛蚊子总会叮咬其身,吸饮其血,惹得老牛忍无可忍时抖动其耳或摆动其头,甩开这些头上的吸血鬼,或略抬其或左或右的前腿踢开这讨厌鬼,或用长尾横扫其后半身,赶走这些贪婪的家伙。若是反击精准,便会偶有几个家伙被牛尾拍打得头破血流,斑斑血痕尸身印于牛身上,这是老牛反击后报仇雪恨的证据。
我懒散的性子大约与生俱来,几乎每次都是撒手牛缰于开阔处,河道里没有庄稼,只需将放牛绳盘在牛角上,只要监管牛不去啃食庄稼,便任它闲庭信步自由吃去,躲在远处静静看我的小人书。《水浒传》、《三国演义》、《杨家将》、《智取威虎山》、《铁道游击队》、《兴唐传》……的精彩故事深深地吸引着我,甚至看到动情之处,还会自己表演一番。有时候干脆就去地里刨红薯或掰玉米棒子煨熟了吃,在地上捡鹅卵石搭个小坑拾些柴火,把带皮的玉米棒子或红薯放进去煨烤,一会儿便香气扑鼻了,把皮剥开就可以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又甜又香。但有时候烤太过烧焦了,玉米棒子或红薯变成了黑炭,也不舍得丢弃,直啃吃得嘴黑脸黑变成大花猫一般,才乐呵呵的赶着牛笑闹声中回家。

若遇到同样放牛的小伙伴,则最喜欢逗着黄牛玩斗牛了:在我们的挑逗下,两头牛不动声色地拉开架势,低着头,喘着粗气,打着响鼻,兜着圈圈,铜铃似的眼睛向外鼓突着,片刻不眨,似乎用眼神就能将对方杀死。它们一边僵持,一边用蹄子将河沙狂乱地向后刨起,有各自的拥护者远远地昂起头,不停地嘶吼助威。僵持到一定程度,也许瞧出某种破绽,某一方就突然发起进攻。于是,你来我往,你弹我跳,牛角抵着牛角,呯呯有声,前腿扬起又落下,后腿使劲朝前弓着,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整个河道沙尘滚滚,杀气弥漫。

小伙伴们则远远地围着,不停地鼓噪,人人脸上显出兴奋,带着一种原始的欲望。
但终究会有一方败下阵来,怏怏地远去,而胜者哪怕皮开肉绽,也终究是胜者,总是洋洋自得地昂头摆尾,长嘶几声,以显强者示强,弱者更弱,让更多的同类知道。
旧时层层迭迭的梯田又怎能离得开牛耕田犁地的身影?据传这种农耕方式源于秦汉时期直至近时,千年来却未曾有实质性革新。牛耕田犁地,先用明晃晃的犁尖在牛的拉动下划破开久结的厚土,再用牛拉动耙犁,把土块碎化融软,层层梯田散发着泥土的腥芳,或间杂菜花的黄和偶尔一抹梨花的白,这是故乡的山野景色。
虽有“对牛弹琴”的嘲弄,但牛的灵性在于虽未必能懂得琴音妙曲,却对农夫的劳动号子心领神会,每至夏耕秋收,牛俯首挎枷在前,农人扶犁在后,若听到农夫喊“deierwojia”,它便驱身卖力;若听到农夫喊“yu”时便自会止步不前,对于朽木不可雕的愚夫也有故乡哩语:“牛教三遍都知道了,你还不如牛慧通。”世人夸牛时通常会说“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但这未必精确,毕竟只有皮毛花白间杂,体型肥硕丰满的奶牛才能挤奶。
牛在西班牙是牛气冲天的斗士,在印度是是游走庙堂散步闹市的神兽。而在农耕时代则是庄户人的重要帮手,犁田耙地,碾谷脱麦,一头老黄牛加一亩三分地曾是旧时农人聊可满足的标准。《红楼梦》中曾说“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陆游曾赞唐人韩滉的《五牛图》:“每当见村童牧牛于风林烟草之间,便觉身在图画”,而我则感觉:每见《五牛图》,便似回到童年放牧时。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这种场景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哪怕已人到中年,哪怕我身在异乡,哪怕故乡的田地已大片开发,哪怕牛儿的身影再也难以出现。
【作者简介】:武新华,林州人,喜好读书写作、旅游摄影,热爱生活,唯愿万水千山走遍,品茶喝酒交友,人生肆意笑傲,文章纵横捭阖足矣!然受格局、水平所困,只好闲暇时抒发一下小情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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