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杯·全国诗文大赛】山西《遗失在外婆家的童年》作者•常江龙 主播•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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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在外婆家的童年
文/常江龙
再一次来到这个小县城，再一次走在这条窄窄的小街上。我一寸一寸地在我曾经玩耍过的地方，我曾经摔过跤的地方，寻找我的童年。然而，我的寻找是那样的艰难，曾经是那样鲜活的记忆在这里一次次地被现实挫败。我差一点就怀疑我记忆的可靠了，还是表妹在一次次地证实中给了我信心。记忆中外婆家的门外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小溪里终日有清亮的泉水流过，一块青石板作为便桥，一头是外婆家的大门，一头是街道。街道的中心也是青石板铺成的，错错落落不知走了多少代的人。记得，外婆曾经站在大门边，一招手就唤来过路的菜农，然后悠闲地靠着门框讨价还价，那天早晨，外婆用我心爱的海军衫换了一只母鸡，说是用来下蛋，但不久后就炖了汤。
我已经找不到外婆家的大门了，表妹用手指着一座水泥建筑说，这里原来就是外婆家的大门。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座冰冷的水泥建筑，是城市规划中被千篇一律化的小楼房，外观很像是一座碉楼。小溪和门外的石板桥不见了，原来的青石板街道如今也被一条水泥路面取代，来来往往有车辆通过，是那样的现代，却又是那样的陌生。街道的两旁尽是和我眼前的楼房极其相似的水泥建筑群。看着那座酷似碉楼的建筑，我对表妹说：应该有一个院子的，院子里还应该有一棵桃树，顺着院子的墙角还应该有很多的兰花。表妹说，都没有了，原来院子的位置就是我们现在看见的碉楼，老屋的位置又盖了其他的碉楼。面对眼前的一切，我童年的记忆突然地就失去了相应的背景，许许多多的故事在这里找不到安放的位置，我有点不相信，一次次在我梦里出现过的家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我努力地在记忆中还原那座青石板便桥，还原那个在石板桥上的早晨，它如溪水一样清亮。我和弟弟就站在石板桥上，穿着山西奶奶寄来的新衣服不愿回家，我们怕外婆强行脱下我们的衣服留着过年穿。弟弟搂着我的肩膀骂了外婆一句很不敬的话，桥下的溪水里跳跃着我和弟弟那身的小中山装，是一片闪亮而细碎的蓝。如今小桥的位置是一片坚实的水泥地，它过分的坚硬，坚硬得不把那个早晨的记忆和那片跳跃的蓝留下一点痕迹。
长大以后我曾经回过一次这里的，对我来说，这里是我心目中的又一个老家。那次回来，院子还在，老屋也还在。院子和老屋虽然破败，但有着我熟悉的气息。那天老舅就坐在堂屋的火塘边，直直地看着我跨进家门时坚实的脚步，被火烟熏红的双眼默默含着柔情。以前脚步同样坚实的老舅已经老了，但他身旁的茶香依旧，烤茶的香味是这个院子和这个小县城最显著的特征。在老舅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在院子里一遍遍地搜寻，那棵桃树已经苍老得气息奄奄。那是老屋和院子在我记忆中的最后一次存在，然而，它们的破败已经预示着最后的消亡。
记得院子的墙角边，曾经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耍的地方，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生生地把一片兰叶从花盆里拽下来，然后再把它卷成筒状，用一只木签把它穿起来像一个小锤。那天家里的人都很高兴，厨房里煮着一大块腊肉，肉香让很久没有吃肉的大人们兴奋异常。那时的外婆还很健壮，她举着一双切过腊肉的油手走下台阶大步地来到我面前，把我的头发当做抹布使劲的搓揉，她说，这样头发会更好。我愣愣地等着外婆做完这一切，又愣愣地看着我在阳光下像刺猬一样的投影，心里有无限的委屈。现在，面前的水泥建筑上也有着我的投影，那些生硬的几何结构把我的投影变得曲曲折折，我像当年一样愣愣地看着投影不知所措，心里却生不出委屈。
随着茶乡的声名鹊起，我童年的小街在变，我童年的院子也在变，这种变，是一种改天换地的变，它让我童年所有的故事都没有藏身之地，让我的寻找经历着伤感和挫败。正在我茫然不知所处的时候，这时，听见有人叫唤我的乳名，我回头一看，是我并不认识的一个老者，然而他却认识我。表妹告诉我，我应该叫他大哥，这个大哥的长相确实太老了，老得我无法与大哥的称谓联系起来，他的腰佝偻得像要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大哥此时努力地直起腰来，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说：呀呀，记不起来了，你小的时候天天叫唤着要吃狗屎粑粑。那是困难时期外婆戏称公社食堂的一种食物。不记得啦？！大哥又问。我一脸茫然，不记得狗屎粑粑为何物，只想起外婆在我头上揉搓的一双油手，经过那个时代的人对吃过于的敏感，记住吃就记住了一个年代。
我记得这个小城的很多事，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我是怎样离开这个小城的。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把一段经历和一种记忆托付给这个小城，没想到当我匆匆地在长大的时候，小城却没有信守诺言。然而我应该欣慰的是，被一个人唤醒的乳名和被唤醒的童年，确凿地证实了我和这里的联系。以前我一直以为，依附在大脑里的记忆比依附在实物上的记忆更不牢靠，现在我才发现貌似坚固的实物在许多时候更容易流失。
我终于没有走进那座像碉楼似的建筑，因为我知道，在那座建筑里，所有的物件以及它们所释放的信息都与我无关。它们会让我再一次体验一种冷冷的排斥。
我继续在街道上往深处走，不时地要躲避摩托之类的东西，原来的寻找突然失去了目标和方向，但心里却又隐隐的有一种期待，好大的一会儿我才明白，我是在期待有第二个人叫我的乳名，然后再和我说起一点我童年的往事。
作者
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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