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年前,中国最伟大作家遭毒打,为何步行7公里赴死?|老舍|舒乙|自杀|太平湖|文学|中国文学
4月21日,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中国现代文学馆原馆长,老舍先生之子舒乙因病医治无效,于当日14时16分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
昨晚看到消息,很多人唏嘘岁月催人老,眨眼间,老舍先生的儿子都故去了。
父亲去世后,舒乙这样写道:“我一个人曾在太平湖畔陪伴他度过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摸了他的脸,拉了他的手,把泪洒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上,我把人间的一点热气当作爱回报给他。”
想起老舍先生笔下儿时的舒乙:“小儿一岁整……善亲亲,闭眼,张口展览上下四个小牙。我若没事,请求他闭眼,露牙,小胖子总会东指西指的打岔。赶到我拿起笔来,他那一套全来了,不但亲脸,闭眼,还指令我也得表演这几招。有什么办法呢?!”
两段文字对照着看,令人动容。
今天同大家分享一篇老舍与母亲的旧文,借此送别舒乙先生——父子终团聚,从此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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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8月24日,老舍在太平湖边徘徊了一整天。临近午夜,老人慢慢走向湖中心,湖边留下了上衣、手杖、眼镜和钢笔。
25日清晨,儿子舒乙从灯市口的家赶到太平湖认领父亲的遗体,这两个地方隔了7公里,一个老人走这段路大概需要1小时40分钟。
因为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老舍为什么选择在太平湖了结生命始终是个谜。舒乙后来给了一个最合理的答案:“他可能是去找自己可爱的母亲去了。”
当年的太平湖位于北京旧城墙外的西北角,湖的南边大概也就是一墙之隔的距离,是观音庵胡同(现在叫大丰胡同),这个观音庵胡同就是老舍母亲晚年的住处。
1942年8月,身在重庆大后方的老舍往北平寄了一封给母亲的祝寿信。12月26日,北平的回信来了。老舍直到入夜才敢拆开信:母亲已经去世一年了。
1943年4月,老舍写下《我的母亲》,许多人大概读过其中这一段:“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所以23年之后,当67岁的老舍被红卫兵毒打,万念俱灰之下,他选择去找妈妈,去寻他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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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只提到母亲姓马,生他那年已经41岁。这个岁数放到现在也是绝对的高龄产妇,更不要说120年前。
所以生下老舍的那个晚上,母亲昏迷了半宿,是老舍的大姐一直把他搂在怀里——大姐当年20出头,已经出嫁了。
母亲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父亲舒永寿却在老舍一岁半的时候撒手人寰。1900年,八国联军进了城,在北平当兵的舒永寿战死在巷战的炮火中。
老舍一家(左起:胡絜青,舒文,舒乙,老舍,舒雨,舒济)
“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是血光火焰”,家里除了一岁半的老舍,还有他十岁的哥哥,十二岁的三姐,三个孩子全靠母亲一人庇护。
联军进到老舍家里,先是一刀刺死门口的老黄狗,然后入室搜刮,当时老舍就躲在一个倒扣着的破衣箱下面,母亲拉着两个大孩子坐在墙根不动。
后来母亲搬起箱子才找到了这个最小的孩子,按照老舍的话说,如果那个箱子不是空的,“我早就被压死了”。
每每遇上这样的场面,母亲总是把心横起来,不慌不哭,“泪会往心中落”。
孩子活下来了,就要吃食,单靠父亲的抚恤金养活这几个孩子很困难。在老舍的记忆里,母亲的手终年都是鲜红微肿的:一家老小的生计,全在给人家洗衣缝衣的活儿里。
这是一个做事永远不肯敷衍的母亲,所以哪怕是屠户们送来的黑如铁的布袜,她也能给洗得雪白如新。到了晚上,母亲和三姐抱着一盏油灯开始缝缝补补,一直到半夜。全年无休的母亲总不忘记收拾院子,父亲留下的石榴和夹竹桃,每年到了夏天都会开出许多花。
幼年的老舍不明白母亲和三姐为什么每天都在忙活,但只要她们做事,老舍总是跟着:“她们浇花,我也张罗着取水;她们扫地,我就撮土。”
这大概是大字不识的母亲给老舍的第一份生动的教育,关于清洁,关于秩序。
1954年5月,老舍夫妇在自家院中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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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要早当家的,何况一个早早就没了父亲的孩子。
老舍对哥哥的记忆很模糊,因为哥哥小小年纪就做了学徒,或者上街卖些樱桃花生之类的小东西,母亲每次总是含泪把他送走,没过两天又含泪把他接回来。
所以当老舍小学毕业之后,亲朋好友都劝他赶紧去学一门手艺,毕竟家里最小的儿子能挣钱了,才算是替母亲分了最后一份忧。
但是老舍做了一个有些“大逆不道”的决定:他选择了继续读书。14岁的老舍考上了京师第三中学(现北京三中),但几个月后因为家庭条件困难不得不退学。
退学这件事,没有把老舍逼到“学门手艺”那条路上,他的思路变成了怎样才能上学不花钱。同年,北京师范学校招生,1000个人报名只招50个,结果老舍还真就考上了:制服费、伙食费、书费、住宿费,这些统统由学校包了。
然而即便是学费全免,做母亲的还是犯了难,因为入学要交十元保证金。这在当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做母亲的用了半个月时间东拼西凑才筹到这笔钱,然后含着泪把小儿子送去学校。
“儿女的生命是不依顺着父母所设下的轨道一直前进的”,这是老舍第一次与母亲真正意义上的分离。自那以后,母子聚少离多。
不过对老舍的母亲来说,最痛心的倒是另一件事:三姐也终于要出嫁了。
自父亲去世以后,这个家的一切事务都是母亲和三姐共同在操持,在老舍的记忆里,如果母亲对这几个儿女还有所偏爱的话,“她应当偏爱三姐”,因为“三姐是母亲的右手”。
老舍用一段无可复制的经典白描还原了三姐出嫁当天的场景:
“当花轿来到我们的破门外的时候,母亲的手就和冰一样的凉,脸上没有血色——那是阴历四月,天气很暖。大家都怕她晕过去。可是,她挣扎着,咬着嘴唇,手扶着门框,看花轿徐徐的走去。”
母亲的“右手”就这么生生被割去了。对这个在枪炮声中庇护过孩子的母亲来说,女儿出嫁这件事,怕是比满城血光还让人难以承受。
三姐出嫁了,哥哥不在家,小儿子住在学校,母亲还像往常一样把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但从早到晚也没人跟她说一句话。
1918年,19岁的老舍自师范学校毕业之后,被安排到方家胡同小学任校长,那一夜,老舍和母亲都没有合眼。
“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看着“叛逆”的幼子也终于能挣钱养家了,母亲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止不住的流泪。这泪恐怕不是为“歇一歇”而流:孩子们越有出息,家里越要空荡荡了。
那年的除夕,老舍给学校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然后穿过各种喧嚣的街市,回到了清炉冷灶的家中。
母亲是没有料到的,只是望着回家的孩子一个劲的笑。直到听说孩子马上又要返回学校,笑着的母亲愣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
临到该走的时候,母亲抓了一把花生递到孩子手上,“去吧,小子!”街市上还和来时一样的热闹,那个刚回家又马上离开家的孩子却什么也看不到,“泪遮迷了我的眼”。
夜深了,没人知道母亲后来是怎么过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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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老舍自己的话说,他这辈子让母亲伤心的事实在做了太多——
23岁那年,母亲给最后这个孩子安排了一桩婚事,女方那边都点头了,这边老舍却坚决不同意。因为这件事,老舍说了一生中最伤母亲的一句话:“您要是不退,我就不再养活您。”说完就后悔了。
后来是三姐说情,母亲才退掉了这桩婚事。老舍因为羞愧,好几天不敢回家,结果有一天鬼使神差的摸回了家,一头就栽在地上不省人事。母亲赶紧找大夫来看,大夫下了猛药这才医好了病,病是好了,老舍的头发却因为药性都掉光了。
26岁那年,老舍前往英国,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出任讲师,这一别又是五年。老母亲七十大寿,几个出嫁的姐姐都回去祝寿,唯独小儿子远在异乡,饭桌上,老太太只喝了两口酒,很早就睡下了。姐姐们看得出来,老太太这是想念幼子了,却不便说出来。
1924 - 1929年,老舍赴英伦讲学,期间创作了经典剧作《二马》
七七事变之后,老舍从齐鲁大学离开,只身前往武汉,次年又赶赴重庆,那时的北平又和当年一样被鬼子占据了。年近八十的老母亲还在北平那间院子里,日夜思念她的小儿子。
自那以后,老舍和母亲只书信来往,每次从北平寄来的信,老舍都不敢拆开,怕看到那个不好的消息。
1942年前后一年的家信里,其实已经没有了老母亲的起居状况,老母亲是寿终正寝,她的幼子却从此没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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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的儿子舒乙在回忆父亲时特别提到过一件事:按照北方习俗,过完小年的二十四就是扫房日,每年这一天,老舍就要动员全家大扫除。
老舍的家里有很多书,这些书在那一天统统都要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本的排队,不但要把灰尘掸掉,还要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然后再一本本放回架子上码整齐。当年的书架都有镂空的雕花,那些雕花要用湿毛巾这么来回的穿。
晚年的老舍腿脚不好,就站在下面递毛巾加指挥:“姑娘们,再上面一点儿!接着,姑娘!”
那是老舍家里的保留节目。舒乙那一辈的孩子们应该明白,那是奶奶留下的一份遗产。
当年那个跟在母亲和三姐后面撮土的孩子,到死都离不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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