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筠珠实 端午清欢
战 瘟 疫
庚子年的端午节在新冠病毒第二波流转之际悄然而至,如若不是遭遇来势汹汹的病毒侵袭,可能很多人都记不得这个自上古以来祭龙祖、辟邪厌疫的节日由来了。端午节,历来有三大主题,不是吃饭睡觉打豆豆,而是祛病防瘟疫、纪念屈原、以及以此为名目的饮食娱乐习俗活动。祛毒辟邪祈福消灾活动,从战国时期以来就古而有之,悬菖蒲、蒿草、艾叶,薰苍术、白芷,喝雄黄酒,戴香包、系五彩丝线,挂钟馗像……
徐悲鸿,《钟馗》,纸本设色,101×62cm,1930年代
“看彻人间索索徒,不食烟霞食鬼伯。何年留影在人间,处处端阳驱疠疫”!徐悲鸿先生笔下的钟馗乌帽虬髯,凛然正气,战战兢兢不寒而栗的小鬼头顶瓜果,手拎酒壶,侍奉其侧,比对鲜明,趣从中来!
张大千,《端午习俗图》,53.5×96.5cm,1979年
“雄黄大蒜千年俗,簪艾悬蒲万户欢。祗有老夫枵腹坐,画符吓鬼近来难。古来午日俱画赤灵符,今无复见矣”。八十一岁的老叟大千先生,端午佳节,空腹案前,饥肠辘辘,画符吓鬼的景象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啊!
罗聘,《端午图 》, 1795年 (清)
论及先人的抗疫史,怎么着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想想让我们今天瑟瑟发抖的2020年,可能也只是这两千分之一年吧。沧海一粟,云天一埃,如此思虑,是不是可以重整下士气“菖蒲酒美清尊共”了?
怀 屈 殇
蒋兆和,《屈原》,纸本彩墨,400×250cm,1953年
蒋兆和先生笔下的屈原,“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巍。被明月兮佩宝璐。”真是宛如神祗、遗世独立。人物庄严悲亢的表情也预示着诗人为了国家安危和民族气节,最终投江而亡的悲剧命运。屈原的千古冤屈、忠烈之魂一去不能回还,虽九死其尤未悔,只留下千古绝唱离骚尚在人间!
李斛,《屈子终古在》, 纸本彩墨,28×40cm,1950年代
“年年端午风兼雨,似为屈原陈昔冤。何意更觞昌歜酒,为君击节一长歌。”李斛先生的端午风雨如注,天地含愁,像是为屈原喊冤陈情,屈子终古在,也请天地同饮一杯昌歜酒吧,为他击节歌唱!
张光宇,《屈原(服装设计图)》, 25.4×26.6cm, 1953年
张光宇先生为话剧《屈原》设计的戏服画稿,非常精确地表现了屈原的高贵形象,“衣青云兮白霓裳”,高冠蛾眉,衣带飘袂,神采飞扬。
宗其香,《邕江竞渡》,纸本彩墨 ,49×90.5cm ,1980年
“共骇群龙水上游,不知原是木兰舟。云旗猎猎翻青汉,雷鼓嘈嘈殷碧流。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 宗其香先生的竞渡画面气韵生动,布局勾勒精巧细致,尺幅千里,约计逾百人竞相参与,云旗猎猎、雷鼓嘈嘈仿佛跃出纸面,一派欢庆腾腾之像。
尚 清 欢
齐白石,《端午美味图》,纸本设色, 34×33cm,1953年
粽子、咸鸭蛋、雄黄酒、荔枝、樱桃,都是端午节应景之物,白石老人寥寥几笔描绘得活香生色,让人有酒温果鲜之感。这些随手摘拿平常朴素的烟火气让我想起了苏轼的人间清欢。何为清欢?苏轼在山郊喝了浮着雪沫乳花的小酒,配着春日山野里的蓼菜、茼篙、新笋,以及野草的嫩芽,自己赞叹着:“人间有味是清欢!”试吃野菜的这种平凡寡淡的清欢,才是人间滋味的底色。摈却山珍海味甘贻家常瓜果蔬饭,舍宾朋佳宴独享清茶一杯,抑或追抚古人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对平静的疏淡的简朴的生活的一种热爱。
宋步云,《绿筠珠实》,纸本水彩 ,27.5×38cm ,1964年
宋步云先生的绿筠珠实,光是这个名字就让人心生欢喜了,绿筠是指翠竹,白居易的“疏窗荫绿筠”自得惬意,珠实即是樱桃,包裹粽子的鲜绿竹叶,衬得是“樱桃色照银盘溜”,一红一绿一白,生动活泼,平凡之物竟得如此精妙意境,宋先生笔下一直有诗啊!
孙宗慰,《夏荷》, 纸本彩墨,28×35cm,1948年
孙宗慰先生作为第一个西行甘南蒙藏并进行油画创作的艺术家,他对于国画的研习始于1940年代作为助手随张大千赴敦煌临摹佛教壁画,但比起敦煌壁画瑰丽绚烂的色彩,比起大千的浓墨重彩,以及蒙藏少数民族人民热烈鲜明的服饰色彩,他笔下的荷花凸显了个人的美学选择——清雅淡泊。我在孙宗慰的绘画中时常感受到一种疏离感,即便是在载歌载舞的蒙藏人群画面中,同辈常道他少言寡言,宁静淡泊,我想这大概可以理解为是他一生孤独求索,孜孜不倦于自我表达的“清趣”吧。
李瑞年,《迎春》, 木板油画, 45.5×38.5cm,1961年
看到李瑞年先生的天真逸笔,眼前浮现出辛弃疾赋闲村居的诗意来,“大儿除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戎马征战誓要补天西北的辛弃疾在安宁闲淡的农家生活中道出真意。一生不屈不挠地在艺术之路上探索的李瑞年先生,在家人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发现美的灵感,泥塑玩具驴轿子拉美人,不见孩童稚子,却仿佛听见无赖小儿的天真笑语从画中传来,一棵风信子笔直参天开出粉色的花蕊,花盆底部的金鱼也仿佛跃跃欲试要加入孩子们的游戏中来。这首油画“清平乐”,自是诗中有画,画里有乐,色彩动静皆宜,实在是李瑞年先生不可多得之佳作。
丰子恺,《樱桃豌豆分儿女》,纸本彩墨,38×32cm
宋步云,《端午佳节》,纸本水彩,38×55cm,1966年
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因为疫情改变了无数人憧憬着的美好生活,很多人坚守的“一定会好的”信念也在逐渐崩塌,面对着戛然而止的增长和未来变幻模糊的周遭,我想人的生存危机这个之前几被忽略的一个课题会不得不被正视起来。生存挑战,意味着辛忙劳苦,奔波疲乏,浮游挣扎。但是,生而为人,必有尊严,在这纷乱世间仍可尊尚一份心灵上的清欢,苏轼一生宦海浮沉,四十八岁自黄州被贬到汝州,写下“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人生底事,来往穿梭”的悲凉,但同年时节偶得野菜小酒也可以咏叹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自洽舒怡。
程十发,《端午即景》,纸本彩墨,38×25cm
吴冠中,《樱桃》,布面油画,24×33cm,1992年
只是,尚这清欢,不再只是享一时之“欢”,而是尚永久之“清”,清而后欢。清淡朴素,大道至简,感受了“清”的美妙真谛,人生的挫折、苦难、荣耀都将释怀,旷达无所挂碍,自是在浓郁中追求平淡,在寡欢中品出韵味。齐白石、徐悲鸿、蒋兆和、张光宇、宗其香、李斛、宋步云、李瑞年、孙宗慰、吴冠中哪一位艺术大师不曾被时代命运裹挟,浮浮沉沉历经人生之悲欣交集?但在他们有限的生命维度里,留下了如许温情动人的艺术颐养后人,一定是他们悟道了这份清欢的智慧,“天容海色本澄清”,我们在欣赏艺术家们美妙的作品的同时,也应该感应到他们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