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世界”无处不在,我们可能被异化的 23 个证据
世界总会在某个瞬间露出马脚。
人对「不能做自己」有着漫长的恐惧史。
270 多年前,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里指出人的异化处境:人类脱离自己原有的天性,在社会的形成过程中逐渐扭曲变形,原本平等的人类动物界,因为私有制的产生而逐渐充斥着不平等和压迫。因为技术的发展,人得以过上舒适的生活,而人一旦习惯了一种舒适,就再也不觉得它有多舒适了,相反没有它就会觉得难受。于是,人类无止境地追求更好的享受开始了,人也在这种追求中,从自然动物被「异化」成「啥都要拿来比较」的文明人。
后来黑格尔和马克思把「异化」的概念发扬光大,人的异化逐渐变成这样一种状态:原本人类发明了各种制度、工具、准则,但在使用的过程中,人逐渐背离了自身的目的,开始改变自己去服务那些制度和工具。而那些工具,则反客为主开始控制人类:
原本「考试」(客体)是为了检测「知识」(主体)掌握情况,后来人为了考试而去钻研如何考试。
原本「钱」是为了「物品」的流通和交换,后来人不惜消耗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去赚取更多的钱,再把赚到的钱作为数字(可能到死都)囤在账户里。
原本「道德」是为了让「人」在公共领域里变得更向好,后来道德变成网络权利,人为了“维护道德”肆意辱骂和羞辱别人。
原本「知识」是为了让人更清楚地了解世界,用知识来更好地指导生活,知识付费下的如今,人们仅仅为了有“获取知识感”而“获取”知识。
原本「时钟」是为了让人更好的掌控时间,如今人们强迫自己遵守很多违反自然法则被时钟奴役(比如没有任何事需要处理仍然得等到下班时间的打卡,比如为了即时回复老板和甲方 24 小时微信待命就算凌晨也不耽搁)。
……
异化代表一个人面对他人和外界时的一种「无力感」和「无归属感」,一个异化的人没法积极地去影响世界,而是作为一个被动受到外界影响的客体。放在如今自称“韭菜、肥宅、咸鱼”的当代 996 年轻人身上,可以说异化感强烈了。
在社会生产力早已经远远足够保证人类吃喝拉撒的生存需求后,原本人类劳动是为了创造价值,获得快乐,如今没有多少年轻人觉得劳动是快乐的。原本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今工作本身仅仅成为生活的手段。每天的 8 个小时都粘在一个 1mX1m 的狭小工位上,大多数时间里一只手粘在键盘上,另一只手粘在手机上,整个思维都在工作报告和 todolist 上来回滚动,直到当天的工时耗尽。年轻人工作是为了未来可以不工作,不工作的周末和假期也仅仅作为进入下一周工作的充电阶段,人在工作中成为耗材。就像马尔库塞讲的:“人们并不是在过自己的生活,而是在履行某种事先确认的功能…占据极大部分个体生活时间的劳动时间是痛苦的时间,因为异化劳动毫无满足感,是对快乐原则的否定…个体绝大部分时间从事着同自己的机能和需要根本不协调的活动。”
每个时代的人都需要一个出口来为糟糕的生活做出解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知识分子间就已经很流行用「异化」来批判社会,劳动带来的异化、消费带来的异化、技术带来的异化。即便到了现在,稍微盘点一下我们身边那些异化都会让人产生无尽的脱力感:
让·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里系统地描绘了一个全面商品化的世界。在以女性为主要消费主体的如今,女性看似有诸多选择,选择爱马仕包、选择斩男色口红、选择山本耀司裙裤,选择加 pro 后缀的苹果大手机,但是不能选择「过气的」奶奶辈碎花裙,不能选择不选择手机,不能选择不选择护肤品。如今“女人之所以进行自我消费是因为她跟自己的关系是由符号和表达维持的……女人对自己的眼光,对自己的皮肤都没有自信,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丝毫不能给她带来自信”。在商业社会里,人对物品的需求不是对物品本身的需求,而是对差异的需求。在以往,人和人建立关系能让整体变得更加丰富,而现在,每个社会关系都在增添个体的不足,因为任何拥有的东西都在跟别人的比较里被相对化了,不是你的耳机更贵就是他的鞋更限量款,不是你看的书更有深度就是他的追偶像更酷更小众。这也导致了,在无处没有鄙视链的社交网络里,每个「被异化」的个人,都在变成变成反对自己的人,我这鼻子不好看得修,我这衣服过时了得换,我这肉太松了得办卡练练,我这头发太少了得植。于是所有人都永远处于面向未来的“自我提升”中,当下永远不够好,当下永远准备迭代升级、永远充满焦虑。而这种升级,几乎又特指消费升级。追求苗条/肌肉/健康无非是一种特定的消费观,当代的审美也更多的是基于消费的审美,穿什么衣服、买什么书、用什么眼影、喷什么香水。社交网络上的独立女性,翻译过来就是有消费能力的女性,所谓的女子力,也差不多就等同于买买买的能力。在这点上,广告和消费温和又隐蔽地压制了「自我」,「我」在其中不断地被商家制造出新的需求,再不断地被满足,在自由选择的假象里,永远处于被满足的前置状态。结果就是,社会整体变得更好了,东西变得更精美更有格调更有内涵,但是人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大多数的「普通人」不是作为主体去参与其中,而是作为被动接受的客体,被时代(无数改变世界的明星企业家的新闻、社交网络的精致生活)裹挟着滚滚向前。
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里认为,以视觉生活为主导的景观社会会妨碍人们去认识这个世界带来的苦难,一切都像一部供人消遣的电视剧。对苦难的忽视和娱乐化,又会进一步阻止人们去严肃思考改进社会的任何可能,麻木不仁又乐此不疲,景观让真实世界和影像分离,人们总是注视着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从来不行动,所有人都成为观众。而观众的异化在于,他对从社交网络里的表演期待得越多,他生活得就越少,他对整个社会环境提供的影像认同得越多,他对自己的生活和真实欲望就理解得越少。在某种程度上,视觉化的环境塑造了虚假个性,而把真正的主体性交给了技术、社区法规和营销广告。
尼尔·波兹曼则担忧对技术的过度依赖会导致人的异化。他认为“技术造就的文化将是没有道德根基的文化,它将瓦解人的精神活动和社会关系,于是人生价值将不复存在。”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被技术包围的世界,技术几乎霸占了人和人之间交流的媒介。人和人不再直接接触:说话通过通讯设备,向店家买东西通过网购,帮助别人通过网络捐款。起初是人掌握技术,人使用工具来实现目的,如今技术开始为人下定义,人被点赞量、粉丝数、留言量来指导行为,被动地观看数量庞大的「跟自己没关系,看了也不会做什么行动,不看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信息。在技术的裹挟下,人不可避免地成为「用户」,只能照着别人定下的平台规则来行动。
而这种技术带来的异化又是无解的。哈贝马斯认为,人要成为自主的人、要决定自己的生活,在「技术」上是不可能的。因为技术担负着扩大舒适生活和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功能,这种功能的完成势必导致人对技术设备的屈从。
这些异化的处境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切都被安排好了的「楚门的世界」:你的一举一动看似都是自由的选择,但其实你的生活被自上而下地脚本化了,你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被动地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演员,扮演一个符号,一个标签,一段流量,一个商品,一个社会代码编程的 NPC。为了证明我们其实就是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我们找了 23 个证据。
(我们无意于阴谋化一切,仅仅想通过一些「楚门化」的现象,温柔地提醒大家对我们身处的世界保持一种警觉。)
人人都是演员:原本身份是用来描述人的,如今身份成为人的行为指导,人人都在表演身份
1.现实世界里医生是那种能治病救人的人,在这里,能够熟练背诵“上火、抑郁症、你这个病很严重”台词的,就是医生。
2.在社交网络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程序员都是穿格子衫冲锋衣秃头直男,并狂热地爱着机械键盘。
3.大概是由于演员人手不够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所有的偶像都长着同一张脸。
4.除了角色,人和人之间没有区别。渣男=渣男,优衣库男=优衣库男,咪蒙粉丝=咪蒙粉丝,抖音用户=抖音用户,三和大神=三和大神。
5.所有人都在扮演你的老师。
6.在你的角色里,当大家给你唱生日歌,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坐着摆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你出不去:你被包裹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了的
7.“我们要供房,我们要供车,怎么丢得下?”怎么去斐济。
8.接到陌生电话,对方一字不差地报出你的名字。
9.新装了 5 个应用软件,每个 app 都猜得出你喜欢啥,和你可能认识谁。
11.刚跟朋友聊天聊了发际线困扰,打开社交网络就迎面推送来植发广告。
12.网络世界,表达即表演,但不表达他们就不存在了。
13. 社会由科技和商业推进,但很显然,你在的这个世界是由名词和动词推进的,这些名词和动词主要由他们来写。
14.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永远知道你是谁。
15.根据相关法律法规,不跟人比就活不下去。
世界在这瞬间露出马脚:生活中时不时会出现很多反自然的 bug
16.USB 接口第一次一定无法插入,把接口旋转 180 度后仍然无法插入,再旋转 180 度又可以插入了。
17.当你上班堵车,经过一个点后突然就不堵了,前几分钟明明密密麻麻都是车流,过了这个点就全消失不见。因为前面的贴片动画还没加载好,导演需要一场堵车作为过场动画。
18.导演经常会把你拍得不好的片段剪掉,这就是为什么你拿起手机点开屏幕的时候,常常会突然忘了自己拿手机是要做什么了。
19.突然之间你觉得这个场景曾经经历过,但无论如何想不起更多线索,仿佛是技术在格式化你的存档剧情时没清除干净。
20.当你认识了一个新名词,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词一定会重复出现,仿佛剧组刚过完购物节添加了新道具。
21.你总能看到两个完全没关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当然,他们不会向你承认字自己是一人扮演多角。
整个演出最终都是为了卖广告:人和物品一样都成为商品
22.街上有随处可见穿着巨大 logo 衣服的人,作为人形移动广告奔走相告。
23.你的注意力是他们要卖的商品,你看什么他们就卖什么。
题图、插图来自:林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