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读书入门:现代人读《论语》与古人读《论语》的演进
《论语》是儒家重要经典之一,现代人学习传统文化,往往从《论语》入手。世人但知《论语》之名,未知读《论语》当本何书。现就今日常见、重要的《论语》类书籍的内容、特点、版本(这里介绍的《论语》版本都是建国以后的版本,民国以前的版本现在市场上很难找到,况且价格不菲,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的起的。)及学习《论语》途径,略加叙述,希望对于学习《论语》的读者,有所裨益。
《汉书.艺文志》记载《论语》十二家,不出鲁本、齐本范围。后世传述《论语》,均为汉代张禹所传鲁本《论语》。
自汉代注经兴起,注《论语》之书,不可胜举。然而注《论语》之书或已残缺,或非注释全书。自汉以来,全篇注释《论语》,影响至今之书,按历史顺序排列如下:
1.《论语义疏》
《论语义疏》是现存最早的《论语》注疏本,作者为梁朝人皇侃。《论语义疏》博采综合魏晋六朝以来,各家注《论语》的精华。皇侃所处的年代正是玄学盛行的时期,《论语义疏》中玄学风气浓厚。
例如《论语.先进》一章中,“回也其庶乎,屡空”一句,以老子“体无”思想进行了大段的疏证。但是我们不要轻视玄学解《论语》的价值。《论语》能够流传到今天,正是不同时代文化风气层累造就的,正是这种叠加的文化传承,才构筑了今天的中华文化。
唐、宋十三经注疏兴起,后来宋明理学一统,《论语义疏》逐渐湮没,最终在中国失传。清代此书才由日本传回国内,《四库全书》曾收录此书。
中华书局中国思想史资料丛刊本《论语义疏》,大概是我们今天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版本。另外四川人民出版社的诸子集成丛书中也有《论语义疏》,但是此套丛书通常不单卖,成本比较高。
2.《论语注疏》
汉代注论语成就最高的是何晏注解的《论语》。唐代何晏注解《论语》被官方选入十三经,但是有唐一代,并没有对何晏注《论语》进行注疏,直到宋代的邢邴才完成这项工作,也就是《论语注疏》。《论语注疏》也成为朱熹之前,最权威的官方《论语》教材。
《论语注疏》是集何晏、皇侃等诸家之大成。同是“回也其庶乎,屡空”一句,《论语注疏》中以《周易.系辞下》中的“颜氏子其殆庶几乎”,代替了《论语义疏》中老子“体无”的思想(《论语注疏》也采纳了《论语义疏》中的部分观点)。《论语注疏》总体上是古文经学的路数,以考据为主,总结大于发明。
十三经注疏曾被选入过《四库全书》,清代中期的阮元重刻十三经注疏,是中国古代文化史上的一件盛事。
建国以后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都曾经影印出版过十三经注疏,但是成套出售价格偏高,况且影印本也不适合现代人阅读。北京大学出版社李学勤主持重新标点的十三经注疏,单本发行。但是北京大学版十三经注疏,在出版界毁誉参半,错谬较多。现在市场上北京大学版十三经注疏,已经很难见到,其中的《论语注疏》更难见到。
中国致公出版社2016年以阮元刻十三经注疏为底本,简体横排重新标点,出版了《论语注疏》。此书市场上有售,价格合适。
3.《论语章句》
南宋朱熹定《论语》为四书之一,成为科举考试的必考科目。朱熹为《论语》做章句,也成为了明清以来读书人的必读教材。《论语章句》也是程朱理学的代表著作。
朱熹重义理,以理学思想诠释《论语》。《论语章句》切近人事,言简意赅,不蔓不枝。如果不考虑理学对后世思想的束缚,《论语章句》在古人注《论语》中,令人耳目一新之作。
同样是“回也其庶乎,屡空”一句,《论语章句》中,仅用“近道安贫”寥寥数字,读者心领神会。强似《论语义疏》、《论语注疏》中长篇阔论,令人无所从适。
《论语章句》在民国之前是寻常之书。自从清末取消科举,《论语章句》反而不易得见。近年以来随着国学热兴起,所谓的“四书”不断的出版,但是质量良莠不齐。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丛书版以及中华国学文库版的《四书章句》,是其中质量比价高的。此二版相比较,中华国学文库硬黄皮版的《四书章句》,选择底本以及点校更为精良,并且是简体横排,更适合现代人阅读。
4.《论语正义》
清代人注十三经达到了中国古代文化史上的最高峰。其中清代注疏十三经中,《论语》的代表作是刘宝楠的《论语正义》。刘宝楠的《论语正义》,仍然是古文经学训诂、考证的治学思路,其成就主要体现在集古今注《论语》之大成。古人注释《论语》,没有能超过刘宝楠的成就的。
我们仍以“回也其庶乎,屡空”一句为例,《论语正义》中,对这句话的注疏,刘宝楠引证了《四书求是》、《群经评议》、《吕氏春秋》、《周礼》、《管子》、《广雅释诂》、《汉书》、《史记》、《后汉书》、《陈度碑》、《论衡》、《广雅释言》、《易传系辞》等诸多书籍以及古代学者的论述。
读《论语正义》已经不是当做《论语》来读,而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式的了解。从这个角度来看,《论语正义》的价值远远高于前面几部《论语》注释。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很多出版社都出过《论语正义》,目前比较容易买到,并且质量比较好的是中华书局十三经清人注疏版的《论语正义》。
5.
《论语集释》
《论语集释》的作者程树德,是清末到民国时期的人物,已经不属于古人,但是程树德的治学,还没脱离古代的注经方法。所以我们仍将此书归入古人注《论语》的范畴。
《论语集释》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一个是全,把古人关于《论语》的注解几乎都收罗进去了;另一个是体例完备,毕竟是民国时人的书,《论语》中每一句话,都分为考证、集解、集注、别解、余论等部分。集解还分为唐代人以前和唐代人以后。
但是此书篇幅巨大,重罗列,轻整合。《论语集释》很像一部《论语》大辞典,便于读者查找使用。所以大而全未必是最好的。
《论语集释》目前也有中华书局诸子集成丛书版以及中华国学文库版两种。从底本选择和简体横排角度,中华国学文库版更好一些。
6.《论语疏证》
从《论语疏证》往下,都是近现代人注《论语》。近现代人注《论语》,无论是方法、视野还是观念都与古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论语疏证》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论语疏证》的作者是著名学者杨树达。杨树达开创了以史证经的新学术领域,得到了陈寅恪的赞赏。
《论语》是一本经世致用的书,根本还是在用上。《论语疏证》通过历史上(主要是东汉以前)如何运用《论语》,给读者一个新的认识《论语》的思路。往往读《论语》百思不解之时,读《论语疏证》可令人从千头万绪中解脱出来。比如“可与适道,未可以与立。可与立,未可以权”一句,《论语疏证》征引《春秋》、《孟子》、《淮南子》、《中论》、《春秋繁露》、《韩诗外传》等书中,有关此句如何运用的史实,给读者带入到具体的事件环境之中,如有亲临其境的感觉。
《论语疏证》的版本很多。推荐上海古籍出版社《杨树达文集》版的《论语疏证》,可单卖。
7.《论语译注》
现代人注释《论语》,以杨伯峻《论语译注》最为流行。杨伯峻是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杨树达的侄子,《论语译注》也是秉承家学渊源。
《论语译注》是现代白话文注释《论语》的经典之作,已经影响了几代人。我们现在的白话文翻译《论语》,几乎没有不受到《论语译注》影响的。
《论语译注》是普及性质的《论语》注解,所以书中对词语的注释并不逐本溯源,只求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对历代有歧义的词语以及有多种观点的注解,只选择其中的一种。所以《论语译注》虽然比古人注解减少了很多枝蔓,但是也不免成为了“一言堂”。
《论语译注》的版本众多,各种书店里都能找到。
8.《论语别裁》
南怀瑾氏《论语别裁》,虽多可恨,亦多可爱。南氏的治学途径,颇符合儒家修齐治平的路数,只是南氏的儒学基础,尚不如前清的老秀才。此书虽多有瑕疵,亦多有可取之处。不过追随南氏之人,大多陷入野狐禅。
《论语别裁》成书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正是台湾经济起飞的时期,彼时台湾的社会状况与现在的大陆比较类似。《论语别裁》的义理解读,既切合社会现实,又未偏离传统儒家的路数,这也是《论语别裁》在大陆久兴未艾的原因。
《论语别裁》的版本众多,其中复旦大学出版社版本以及《南怀瑾选集》版本,是比较常见的版本,也比较容易找到。
9.《论语诠解》
《论语铨解》是当代人注解《论语》的力作,应当“仔细看看“。《论语诠解》的作者杨朝明是孔子故乡的学者,于《论语》以及孔子的研究用力尤深。《论语铨解》算起来是一本中规中矩的书,比起当前各种杂七杂八的《论语》方面的书籍,还是值得读的。当代人注解《论语》的最大优势是,有足够多的资料可供参考,有新的研究手段可供利用。不能兼容并蓄,则是当代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全书带有体制内的风格,不过《论语》自古以来就是体制内的样板教材,其实二者并无违和感。
《论语诠解》一朝走红,市场上各种假冒的书也层出不穷。在选购时一定要注意山东友谊出版社的杨朝明著《论语诠解》才是正版。
以上近现代人所注《论语》注书,以现代的语境解释《论语》。至于钱宾四《论语新解》等注书多,承袭古注,发明不多,读者可选择性阅读。至于于丹读《论语》之流,作为心灵鸡汤读读也就可以了,不要和《论语》混为一谈。
现代人学习《论语》的途径,建议从近现代人所注《论语》入门。杨伯峻的《论语译注》是比较好的入门教材。《论语铨解》等书,可以作为深入级的教材。至于《论语别裁》、《论语疏证》等书,可以作为辅助参考教材,开阔视野。
在对《论语》背熟并理解基本意义之后,就可以选择古注《论语》,对《论语》有更高层级的研究。《义疏》、《注疏》、《章句》、《正义》四本,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和偏好,选择一本为主,详加研读,另三本加以辅助,对比堪覆,涵咏潜玩,必能大有收获。虽然不能升堂入室,入得《论语》门径绝无问题。至于如何能升堂入室,并非本文的主旨,待日后专文予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