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从一头羊眼中看到的诗意人生——读田志清诗集《田埂上的一头羊》有感

作者：田志清

甘肃会宁人，系甘肃评协，甘肃作协会员，诗歌散文小说评论散见《中国诗歌》《北方作家》《甘肃日报》《甘肃农民报》等刊报。

一定是身体里的某些疼痛/相互碰撞，发生了坍塌或者海啸——田志清

从一头羊眼中看到的诗意人生

——读田志清诗集《田埂上的一头羊》

从王喜的朋友圈看到田志清老师出诗集的消息时，我既感到替他高兴，又稍微有那么一点担心。高兴的是，写了这么多年诗，他终于对自己有个交代了。担心的是，如果没有人赞助，一两万的出书费，大概是他半年的收入了。底层普通作者出书的难肠，卖书的辛酸，我也是尝过了的。

高兴也好，担心也罢，田老师出了书，我必然是要买一本用心拜读的。

一来，我敬佩他的为人。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交往也不太多，但屈指可数的几次交道中，看出他是一个真诚朴实又热情随和的人。

二来，我也喜欢他的诗歌。他的诗歌，就像他的人一样，朴实无华却真诚动人，既有对生活的热爱和感悟，也有对底层生命的关照和悲悯。

收到田老师寄来的诗集，迫不及待地撕掉包装，一看书名，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只羊在田埂上吃草的画面。当我走近，它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沧桑而天真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是，诗一样的意味深长和耐人寻味。通过它的眼睛，我真切地看到了田老师的诗意人生。

翻开书，再看标题，《树》《草》《石碾》《苦荞》《牛吃草》……朴素浓郁的田园农家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画面，熟悉的生活，熟悉的气息，让我更加对这本诗集充满好奇和期待。

先粗略地翻阅了一遍，才知道，田老师竟然2004年就开始了诗歌创作。

那时候，我在做什么呢？在从事一份无可奈何的工作，矿灯房发矿灯；在当一个尕班长，拿着鸡毛当令剑；在参加自学考试，试图通过努力实现跃层；无可救药地陷入安妮宝贝的文字里；不知道诗为何物，也没接触过任何一个跟文学沾点边的人。

而那时候的田老师显然正处于打工一族，显然还不知道诗歌的所谓技巧，语言朴实得就像他裹满灰尘的工作服，诗歌真诚的就像女儿的考试卷。

女儿的奖状，像补丁/贴在洁白的墙上/一张，一张……（《女儿的奖状》）

……当晚霞收尽/山路的那头，急匆匆的/是山妻，背一路的/收获走来……（《山妻》）

一声闷响——一只从吊篮上滑落的鞋/一只摔得满脸土色的鞋/让正常运转的工地/突然，像谁/点了一脚/刹车……（《天上掉下一只鞋》）

他写琐碎生活的温暖瞬间，写父亲收到儿子稿费时的喜悦和自豪，写妻子的朴素能干，写打工生活的艰辛和无奈……毫无雕饰、自然本真的诗句显得格外真实动人。

我常常觉得，一个诗人在早期学写诗歌时，懵懵懂懂状态下写出的那些诗歌，是很珍贵的，是值得不时回头去玩味和琢磨的。因为那是从内心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诗歌，幽谷百合一样清新脱俗，山涧溪水一样无拘无束自然流畅，五谷杂粮一样朴素芬芳。所以才说，诗人都应该像孩子一样，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吧。

粗读一遍的另一个发现是：这是一部真挚厚重的诗集。它包含了田老师真实的工作和生活经历以及对人生、对社会、对价值的思考。也可以看到十六年来，田老师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和诗歌也逐渐走向复杂和成熟。虽然看上去不那么单纯了，但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生活、对诗歌的赤诚和热爱。

朴素、纯净、真诚、隐忍和悲悯，依然是田老师的精神态度和诗歌质地。

粗略读完，搁置了几天后，又细读了一遍。所谓细读，是投入到诗歌中，沉心静气地感受和体会，从而收获了一些与之前不同的，更深入的体验和感悟。且让我用两首诗来，表达一下我的感悟吧。

开篇第一首诗，便让我的心，轻轻一颤：

《树》——成为木头之前/使劲地绿着，使劲地成为木头//一摞木头躺在树下，看一棵树，在风雨里/在阳光里，无所顾忌地活着//活着成为木头

这首诗，乍看上去很简单，仔细一琢磨，颇富深意。貌似在写树，实际上是在写人，写生命，写人生，写轮回。

第一节，两个“使劲”耐人品味。为什么要使劲呢？不使劲照样绿，照样会成为木头啊，正如人，不用费力，自然而然会长大，会变老，会死去，可是每个人从呱呱坠地开始，便不由自主地在努力，努力地长大，努力地变老，努力地死去。

这让我想到了最近很火的一个词——“内卷”，本来大家顺其自然地生长，生活，就很自在舒适，可是偏偏有些具有“忧患意识”的人，非要长得更快，于是服用增长剂，搞得其他人也都心生焦虑：“人家长得那么快，有利资源都被人家占了，你长这么慢，哪还有你的米和面？”于是，也服用增长剂，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必须服用，且都加大剂量，最终搞得身心俱疲，但实际上生活品质一点没有改善，个人也未得到很好的成长。

第二节，更是意蕴深长。一摞死去的树，躺在一棵活着的树脚下，看着它活，风里雨里无所顾忌地活，它们内心是平静淡然，还是波澜起伏呢？可能都有，因为它们也曾像它一样无所顾忌地活过，更知道它也终将跟它们一样，成为木头，但它们保持沉默，看破不说破，因为那就是活着啊。而那棵活着的树，看到脚下死去的树，会什么感受呢？它肯定也知道，自己终将跟它们一样，但它还是生龙活虎地活着，活出自己的风景。因为生命最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

生死轮回本是寻常事。人，活着，终归一死。但还得自得其乐地活着。看来田老师将这一点是看得明白，想得透彻，因此才活得那么从容而淡定吧。但很多人却不明白呢，以为自己能够长生不老，被毫无止境的名利、欲望、成功学牵引着，一步步陷入泥潭深渊。

最后还有一点耐人咂摸：到底是谁将一棵树变成了一摞木头？

第二首让我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的诗是《雨到来之前》。

赶往秋天的包谷/卷曲着叶子相互搀扶着/咬了咬牙的父亲……

第二节，以形象贴切的比喻，呈现了靠天吃饭的父亲，因为长期干旱缺雨而内心焦灼，最终累倒的悲苦场景。

雨，说来就来了/半夜，醒着的父亲/听见雨的敲门声/跳下土炕迎了出去/甚至，忘了医生的嘱咐……

第三节，以一连串细腻而生动的动作，道出了焦虑失眠的父亲听到雨来时，那种急迫、激动、喜悦、感恩的心情。尽管表面上看来，写的只是父亲一个人的状态，但推己及人可以想象到，整个村庄，整个乡下，整个靠天吃饭的农民生活是多么清苦和无助。

雨，使劲地拍了拍父亲/什么也没顾上说/雨要赶在秋天之前/把一粒粒果实/拉扯大。

最后一节，最是触动人心。雨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连一句话也顾不上说，他还有很多很多焦渴万分的土地要去浇灌，他要赶在秋天，把一粒粒果实拉扯大。多么质朴憨实，多么温暖人心的雨，多么大爱无私的雨。父亲对雨充满了由衷的热爱、崇敬和感恩。

“拉扯大”三个字，既凝练又浓烈，凝聚着浓厚的情绪和张力。

同时，这雨，让我不由得想到了那些为了能够让农村彻底脱贫，为了让农民过上幸福日子而放弃优越生活，跑到偏远山区去扶贫的驻村工作者，他们也是农民的及时雨啊。因为有了那么多如雨一样踏实肯干、敬业奉献、大爱无私的扶贫工作者，我们国家的脱贫攻坚战才能够彻底胜利，农民们的日子才能越来越红火。

田老师的诗集中这样温暖感人，充满悲悯情怀的诗歌比比皆是。比如《拆》《秋天的一只麻雀》《工地上，一位六十三岁的父亲》《布谷鸟》等等，通过截取一些日常片段或者所见所闻，微言大义、具体而微地呈现了底层面孔、众生旅馆以及农耕废墟和不忍碰触的乡愁。

从诗集中也可以看出，田老师近几年的诗歌创作逐渐趋于理性的抒情和思想的升华，比如《路上》《莲花山》《坟堆》《墓碑》《野菊花》等等，短小精悍的诗句中往往蕴含着一些普世的深邃的哲理。

因为篇幅原因，不能一一列举，只能由读者自己去阅读领悟了。

要说田老师这部诗集中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可能是初期的有些诗歌稍显啰嗦和直白，如那首打动我的《雨到来之前》第一节我觉得可以去掉。另外，诗歌的标题似乎有点简单和随意，要是能够再诗意一点就更好了。

总体来说，田老师的诗歌创作呈上升趋势，尤其是2020年所写的一些诗，凝练、精到、深邃、拙朴、韵味无穷。相信田老师照此写下去，定会在诗歌的田野上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衷心祝福田老师。

由于本人也是诗歌学堂一名小学生，对田老师的诗集的赏读感悟，可能也浮于表面，或者表达得不够精准和妥当，不当之处还望田老师以及其他老师们多多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