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文学】山里的春天 （小小说）| 王维新

【三江文学现代诗刊】

总第1920期

社     长：李不白

高级顾问：衣非

特邀顾问：周渔

总     编：黄葵

副 总 编：李聚宽

主     编：墨兰雪

本期编辑 ：幸福密码

作者简介

王维新，山西省晋城市沁水县人，供职于泽州县经信局。爱好文学、诗歌，有作品发表于网络报刊等，行走于平平仄仄间，勤学于三人行必有我师也

1

山里的春天

          （小小说）

          文/王维新

              一

       焦行善长着一副憨厚的古铜色国字脸。厚厚的嘴唇两角微翘，单眼皮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夸张的眉毛浓密而跨度短，就像是一支排笔不注意掉地下堆砌的一般。不足一米七的个头看上去很墩实，身体像铁打钢铸一般，总有使不完的劲。

       他生在太行山南麓大深沟的狗腰圪梁上。庄上也就几户人家，至于这庄的名字从何得来已无人知晓，根据判断，可能和地形地貌有关联吧。那山庄形态就如同一条懒散的狗，半卧半蹲的样子，山庄就坐落在这半山坳里。

       焦行善姊妹六个，他是惟一的男丁，又是老幺，父母把他当成宝贝来养。靠山吃山，日子倒也说得过去，烧柴靠山，零花钱靠山。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山高皇帝远，且几户人家，是没人在乎管他们的，好像与世隔绝一样。只要吃的过得去，穿的好坏又不见外人，日子倒也舒心清静，外面的世界无论有多精彩，纷争几何，仿佛都与自己无关。

        眼看焦行善到了谈婚论家的年龄了，几个姐姐都又相继飞出了山庄，母亲此时又不幸去逝，可谓雪上加霜。老父亲为了给他成家，把眼都快愁瞎了，说不上媳妇这姓焦家还不断了香火？于是，农闲时就下山找人说媒，还得带上些山货打点人家。如野兔，野果，松莪（松树下的一种蘑菇）等，顺便捎带担上一担柴禾，那可都是顺溜溜的大干松枝柴，好烧，耐烧。也正好趁下山把自己平时积累的药材卖掉贴补家用，这已经成为了惯例。因为下一次山就如同一次长途的跋涉，全靠脚力和肩膀，山大沟深，道路崎岖，必须在前夜计划准备好。

2

二

        焦行善爸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为儿子的婚事下山奔忙了，托亲戚拜朋友，每次都是在唉声叹气中无功而返。其中的山货也不知拿了有多少，背后辛酸的泪水多过了劳累疲惫的汗水。好心人都劝说让儿子招赘到女方，因年龄越来越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但舍不下这住在山不嫌陡和顽固的陈旧思想，让他无法转过弯来，让惟独一子在别人屋檐下低头屈就，又断了焦家香火，他说啥也想不通，舍不得。

      “爸，你成天下山，到底有个谱谱没有？”儿子耐不住了。

       老焦头因了岁月的沧桑，愁苦印在脸上的沟沟壑壑更清晰了，也更挤紧了。纵横交错的络纹就好比杂乱无章的心绪。坐在松树杈做成的小凳子上，松树皮一样的手拿着旱烟袋，一袋接一袋不住地抽闷烟，一声不吭。老烟的焦油味飘散了一屋，烟雾顺着屋顶的缝隙使劲的挤了出去，来不及出去的烟雾，呛的不抽烟的焦行善不住的咳嗽。

       屋里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样，焦行善耐不住了，过来从老爸手里夺过烟袋:“爸，你倒是说话呀！怎么了？每次回来都是我在问你，能不能痛快说一句。”

        老焦头斜眼一瞥，微抬了抬头: “唉！我在你表叔家住了两晚，我也老了，下一次山不容易啊，只能在那等一天。”儿子看到老爸开了腔，把烟袋又递给了他。

       “咱山上找媳妇不容易啊，谁家愿意把闺女送到咱这狼常出没的地方来。唉......”

        焦行善看到他爸吞吞吐吐感觉形势不好:“爸你能不能别让我催你说话，你倒是给个痛快话。”

       老焦磕了磕烟袋锅，耷拉下脑袋硬着头皮开了腔“娃呀，你表叔没办法了给你问了一家，是东庄上李来锁的闺女叫李小莲，这闺女长的像仙女。年龄也和你差不多，可是，村上有两个小混混成天不正干，对李小莲垂涎欲滴，仗凭家族势力成天纠缠，一天夜里被骗了出来，把她强暴了。”

       “那后来呢？”

       “她欲哭无泪，强忍悲痛和屈辱悄悄回了家，没敢和父母说，谁知……唉！”沉默半天老焦头又说:“谁知她怀上了，已经三四个月了。她爸知道我为你在跑婚事，那晚专门过来和我说她女儿愿意上山来，她原来见过你的面。”焦行善唉声叹气，找不出说啥话合适。“你看……只能顾一头啊。”老焦头不无感慨的说。

      “……”

        大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偶尔还会有狼的嚎叫声从远处传来。院里的狗也在行使着职责，偶尔狂吠几声，显然是在告诉主人它的存在，狗和狼的嚎叫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父子俩在吹灭煤油灯的暗夜里，偶尔看到火星在闪烁，那是老焦头欲从烟袋里抽出愁闷，从开始的争吵到后来的无声，静的能听到彼此粗壮的呼吸声，让这夜的狰狞更加恐怖。焦行善恨不得把这暗夜撕裂，困顿里两个人想着不同的心思，在疲惫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矛盾的无奈和喜悦中，焦行善弄回来个带肚的，这在河下已不是什么秘密。至于彩礼，也就是仨核桃俩枣有那么个意思，女方没敢多要，但大多数人还是艳羡焦行善媳妇李小莲的美貌。有好事的后生说，要不是带肚的，能轮上他焦行善？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嫁到那深山沟里可惜了。也有的说焦行善挺有福的，多省事，还娶一送一了。当然，焦行善在大山里也听不到这些怪话，新婚的幸福覆盖了一切。作为李小莲的娘家人来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脸也无心情去操办她的婚事，于是就把小莲提前送到焦行善家去办理。娘家并没有来啥亲戚，只是一家人上来山上凑了个场草草了事。在农村这是有辱家风的大事，小莲也因此掉了身价，屈尊于焦家门下了。

3

三

       是年，李小莲给焦行善生了个丫头。

       转眼间孩子5岁了，那水灵灵的模样全仿了她娘，满脑袋一张嘴，见啥人说啥话，成天把焦行善爷俩高兴的屁颠屁颠的，仿佛以前那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往往岁月喧嚣的背后，会有生活的波澜，这是让人无法躲避的。有时静下来焦行善也会忆起旧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总感觉不是个滋味。

        一天夜里焦行善乘小莲兴致索然，就搂着她忐忑地说起了心思话:“莲，你说咱闺女纠竟是谁的？”小莲不情愿地说:“都过去五年了，你还问，没告诉你不知道吗，他们两个坏种成天缠着我，那晚还是被骗出去的，我知道是谁的？当年我如果报案，一是要证据，二是张扬出去，我今后怎么做人？人言可畏呀！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以后别再提这无聊的事了，如果你容不下我们娘俩......”吓得焦行善赶紧捂上她的嘴，搂着她说：“别往后说了，我不提了，不提了......。”

        焦行善一脸茫然，一脸懵逼，一脸无辜息声了。他不敢惹这天仙般的宝贝疙瘩。

        眼看女儿英英快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李小莲天天和焦行善叨叨:“咱英英长的多水灵，咱不能让她当睁眼瞎吧，说不定咱以后还靠她享福呢。”

       说实话焦行善知道河下村好，但住在山上不嫌陡，有时投机弄个零花钱也比山下方便。还有他们一家走了，父亲一人在山上他不放心，可是父亲又不舍得离开这个地方。出于长期考虑，再加上小莲的成天缠缠逼叨，就下了狠心搬到了河下去住。临走不舍地望着老爸栽下的桃梨杏树，焦行善流下了酸楚的泪水。

      锅锅罐罐，瓢盆勺碗，零零总总，捎带的足足搬腾了半月。这是他在不误生产队上工的时间段搬的。晚上收工了他就从地里直接回山上搬东西，二半夜从山上再搬回来，长年生活在山上的经历，他练就了一身孤胆和吃苦的能耐。

        焦行善住在村东头最东边的窑洞里，地势最高，左右只有几户人家。这是他一个老本家的空闲窑洞，原来是在冬季圈羊用的窑洞，这是临时收拾了给他腾出的，他当然也感激不尽。

        寄人篱下总归不是个办法，住着别人的窑洞隔三差五，逢年过节还得殷勤地打理人家。他决定自己去打窑洞，他已经请生产队的领导吃了顿饭同意了。那些好事的家伙们还说风凉话，“一顿饭就批准了他打窑洞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有个漂亮媳妇就是好！"无论别人说什么，嘴长在人家身上，顾不了那么多。说干就干，为了不影响农活，他一有空就去刨上几钁头，如遇天阴下雨农闲，更是加紧挖窑洞的好时候。

        谁知祸福就在一瞬间，就在焦行善打了快有一半的时候，窑顶塌下来一片土，把焦行善埋了一半。小莲正好来看他碰到，她歇斯底里地边往村里跑边喊人，大伙闻声而至，急忙把他从土堆里扒了出来。只见焦行善双目紧闭，满脸的血和土黏在了一起，小莲吓的两腿发软坐在地上祷告，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大伙快点救人。有人急中生智把旁边的羊窑门板缷了一块，几个人抬上焦行善火速送往公社的卫生院。

        焦行善保住了性命，可医生说怕是有后遗症，他的脑袋不由自主从左往右晃荡，好似钟表上的秒针一样，晃荡间隔的时间精准，总是有规律的晃荡着。

       小莲从惊恐中镇定下来，心中暗生庆幸，有命就有一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焦行善休养了半年后，伤情基本痊愈，则是那歪脖子像摆针一样的机械动作过不来。

       焦老头无奈丢弃了山上的家，来到儿子身边帮扶过活，无论怎么样还是要挺过去的。

       打了半拉子的窑洞放弃了。

       一年后，在几个姐姐、姐夫和乡亲们的帮衬下，焦行善搭起了三间土坯房，总算在村里扎下了根。小莲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从未有的喜悦挂上了眉梢。本来就红润的脸庞越发的好看了。

4

四

       岁月来在了70年代，小莲给老焦生了个带把的，这可把焦行善高兴毁了，每每从农业社的地里回来，就是再累也要先抱抱儿子，把小家伙逗的成天在“嘎嘎嘎”的笑声里。小莲看到此情此景不由感慨长叹，泪流满面。

       焦行善特意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根柱，意即像根一样留住，像柱一样顶天立地。虽然小莲不太认可这名字，说没有一点时代气息，别家孩子的名字不是文革，就是红兵啥的。但焦行善有他的理论，好不容易是自己亲生的，虽然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名字一定要自己起，这样自己叫起来也感到亲切，骄傲，就好比自己精心完成的一部杰作。

       人们识别和判断美的标准是一致的。小莲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去生产队地里干活，或者是在村里，那些有事没事的好事者，总想和小莲扯上几句。有的人虽然清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仍死心不改，如碰一下手也能让他们神魂颠倒，开心几天。更有甚者还添油加醋的对别人炫耀，说自己如何有能耐，小莲对他如何如何等等流言版本众多。这些闲话说的多了，焦行善不会当真。他懂得，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用意。他对小莲一如既往的好，慢慢的村上人知道焦行善是一根筋，再不敢在他面前对小莲有啥轻浮的言语或举动。

  当然，小莲有前车之鉴，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年轻时犯了错。现在有这个倔脾气男人的守护，她也想过简单的生活。因此，对那些招惹挑逗她的家伙，她常是板着脸骂，“回去找你妹妹吧！”不留一点余地。

       焦行善在生产队里是一把好手，锄犁耧耙样样行，那是在山上熬下的好习惯，他勤劳能干，别人都对他另眼相看。也有些长年的懒汉说他是假积极，当焦行善听到这些谗言时，心里也备受打击，但也不便多说什么。

       焦行善一家的生活要比其他人家好上许多，但他不敢露富，一般都是白天喝的稀饭，晚上关了门才改善伙食。村上人吃午饭和晚饭时，习惯都在村中央的老槐树下“聚餐”，边吃边聊。他也假眉三道去凑热闹，显示着自己也不好过，故意把那稀饭吸的呲溜溜响。有时那多舌的妇女便会插上一句，哎呦呦，焦行善呀，你们山上的人可比我们山下的人富，能随便开荒种地，就你搬家就搬了半月多，怎么也在喝这稀流流。此时，焦行善便会反驳一句，同是一个太阳照，同是共产党领导，我怎就能比你富了。旁边的人斜眼一眊，没人去没事找事搭茬。多舌妇女也知道他不是个软茬，只好低头闭嘴。

        不知是在大山里住惯了的缘故，还是受穷害怕了的原因，焦行善也是特抠门。如遇到亲戚或朋友路过他家门口，或找他有事碰到正是吃饭期间，他会先发制人的问候你一句。你吃了饭没有？如对方说没吃，他马上会反驳说，我就不信这么会了你能没吃饭。如对方说吃了，他就拉长声音说，我想你也吃了。因此，他的这句经典“台词”也成了广为流传的一个谈资。

5

五

      改革开放后农村土地确权下户，焦行善更是如鱼得水，他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起早贪黑不知道累是说啥。又是开荒地，又是整理河岸水漫不到的地方，打垒筑地。他是个种地能手，农村人的话，就是能吃苦，全村也数他种的地好，现在不同以前了，国家的政策是贴心实在的要让老百姓富起来。还等什么，能让妻儿跟着我受罪？这是万万不行的，他要卯足了劲，他相信，好日子就要来了。

       小莲操持着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她感到小日子一年比一年红火。她也知道焦行善为了这个家有多不容易，他是个闷葫芦，虽然不说，小莲都明白。因此，她里里外外把他伺候的妥妥帖帖。焦行善的那张不太标准国字脸，因受伤虽有些失衡，出事后一直不停往右扭转的头，倒是在无知无觉中停止了运动。田间地头他们夫妻俩常常是形影不离，焦行善不舍得她劳累，可是，他拗不过小莲，他总是挑轻活让她和自己作个伴，心疼他的媳妇。儿女们也大了挺争气，老俩看在眼里，美在心里，感激政策好，让他这个外来户有了盼头。

        光阴似箭，岁月如歌。女儿英英大学毕业留在省城有了自己的家，儿子根柱在县城开了个农产品门市部。现在的焦行善总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前几天儿子回来看他们，和他聊了当前农村的形势。并给他出主意，让他把狗腰圪梁的地再种起来，但是，必须种经济作物， 目前市场上党参的需求很大，咱这里是最好的药材基地。以前是刨药材，现在咱要种药材，种上还不用看，二三年成药后他的门市部负责销售。有药厂来收购的，生意是妥妥的，没有风险，让他放心种好了，父子俩谈了一晚。这不今天一大早，焦行善穿戴整齐的去坐长途客车，儿子给他联系了县里的种植户，让他去学习种植技术。村上人问他去哪?他强忍着这个秘密说，去买种子，他不能让他们知道，他要走在他们前头，让自己的口袋先鼓起来。

       迎着初升的太阳，他越走心里越美。药材能卖钱，姑娘现在当了城里人，儿子也有经商头脑了，老婆还知道疼人。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他加快了步伐，先富起来，不能让河下人小瞧了咱。           

       一路上枝头的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唱，春天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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