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记事系列之——大槐树

大槐树长在小城钟楼东南角，古槐广场上。——准确而言，古槐广场是因为长了大槐树才得此芳名的。

大槐树一副枝叶纷披枝干虬劲冠盖如伞老态龙钟的模样，让人打身边走过时，总会自然生出醇厚的敬意来。

看看大槐树的沧桑，看看钟楼的肃穆，你会徒然觉得自己在浩淼的历史长河里，那么渺小细微，连一粒最细微的沙砾也算不上。——我时常来这里找这种感觉，自我提醒一下，好让自己不至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有几斤几两。

大槐树就像被钟楼轻手抚着一般，它们日日对视，夜夜凝望。它们究竟有多少年岁了，没有人具体考证。反正，在小城里的人心目中，它俩就一直紧紧依偎着，像两个不离不弃的哥儿俩:同风雨，共春秋，就那么牵手一路走下来了。

外地游客来了，看了，想了，都会憋出三个字：“这哥俩！”有几个银发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说了很别致的这样几个字：“瞧，这兄妹俩！”

我经常到这里来体悟这样的“手足之情”：看看钟楼的模样，再去大槐树底下转转；当然，最大的妙处是可以听到许许多多很有滋味的故事。

大槐树沧桑的年岁里，枝枝叶叶上一定凝结成着许许多多的故事，你完全捡拾不完。

大槐树好古老好慈祥哦，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倚着它的左右，分别搭建了大肉辣子疙瘩店和修表店。那情形一眼看去，就好像它的胳膊底下夹了两个仔娃儿。后来，政府规划要在这里建广场，就把临街的店铺都推到靠后面一点，大槐树也被鉴定为国家级保护古槐，用青石栏杆围挡了起来。

大槐树中间已经成了空的，只剩下粗糙厚实的树皮，连筋带肉地撑起了大槐树的枝干。走近打量，更显根深叶茂苍翠葱茏。站在它肆意展开的巨大的树荫下，我喜欢细细倾听，那刷啦啦的树叶声音，就像美妙的音乐；那跳跃的叶子，闪闪亮亮的，仿佛要叙述悠长的故事。大槐树底下，经常围坐着簇拥起伏的人群：唱戏的，听戏的；耍纸牌的，看耍牌的；跳舞的，踢毽子的；打球的，小地摊卖小零碎的，讲故事的……说说唱唱，欢欢乐乐，热热闹闹。——的确，我也真的是每次乘兴而来，保准都能满载而归。

据说贾平凹先生写《废都》的时候，就在小城西街计生局二楼上。每天半下午的时候，就会穿个破旧的棉大褂子，腰里拿根烂绳子一扎，晃晃悠悠地过来圪蹴在大槐树底下，跟一大帮老汉们谝闲传。那样子跟个烂农民一摸一样，居然没有人认出他是个声名显赫的大作家。

——究竟贾平凹先生在大槐树底下得了多少灵感，究竟《废都》是不是也映射了小城里部分人物的生活和命运？作家自己心里知道，大槐树想必也知道吧。

那一天我走过大槐树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坐在自己的货摊前，向着周围的群众讲着自己的新产品。舌头翻飞，嘴里吐出的是一长串俏皮的顺口溜，引得围观的人乐得直竖着大拇指交头称赞：

“走过南，闯过北；游过山，玩过水。

留学的，访美的；抽烟的，喝酒的；

街上胡球乱走的。

打此路过歇歇脚，听咱仔细说一说：

各位朋友大家好！请你过来瞧一瞧：

瞧瞧看看不收钱，只为大家做宣传。

俗话说，

要不要，看热闹，买不买，看好歹。

见得多，识得广，南方北方任你闯。

往前站，别后退，厂家宣传不收费。

买不买，不要紧，了解一下新产品：

新发明，新创造，居家生活都需要。

有注册，有商标，全国各地都畅销。

瞬间胶，刚诞生，使用起来显神通。

能粘长，能粘短，能粘各种塑料管。

三公分，五厘米，弯弯曲曲都可以。

天花板，地板砖，各种东西都能粘。

能粘软，能粘硬，能粘摩托倒车镜。

能粘硬，能粘软，能粘汽车挡泥板。

能粘天，能粘地，能粘轮船不透气；

能粘高，能粘低，能粘空调洗衣机。

能粘方，能粘圆，能粘汽车方向盘，

还能粘那吕布和貂蝉……”

我所记录下来的，也只是他的三分之一吧。周围的人群越来越胖：贴一层，又贴一层：他的脚插进我的腿缝儿，你的头从我和别人的肩头间伸出来。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大家纷纷喝彩：“谝的美！”

我回家之后，把自己的手机录音反复播放，摘录记述了下来。

年前那天我去大槐树下，恰好遇到几个白发老人在讲关中一带流传的早期民谣，很有意思，嚼起来很有味道。从这里，你真的能够咂摸出民间生活的妙趣：

“三月三，上南山。遇见一个白老汉。

吃我的饭，砸我的锅，把我气得钻鸡窝。

鸡放屁，我着气，鸡拉胡胡我唱戏。”

这应该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看样子平时喜欢听戏唱戏。所以，他就留意跟唱戏有关的民谣故事。

“老娃老娃（乌鸦）一溜溜，回家给你妈炒豆豆。

你一碗我一碗，把你娃憋死（关中话，意即“撑死”）我不管。”

这民谣其实我小时候都听大人们说过，黄昏时分，喜鹊从头顶上飞过，大人们就会教我们哼这样的民谣。现在回味起来，比书本上的东西生动有趣多了。

还有一次，我恰好遇到秦腔戏迷们在演唱著名的丑角戏——《教学》。这戏很逗人，讲的故事也很现实，有很强的教育意义。我打小就喜欢，听过很多很多人的表演，阎振俗的，孙存碟的，李东桥的，广场上平常打扮的各个人的表演又有不一样的味道：

“……

吃饭端的是玉石碗，尿盆子镶的五彩兰。

过年过节把礼送满，绅五绅六都来舔。

……

我妈劝我把书念，我不爱上学光捣蛋。

打先生，翻桌面，把读书当成了谝闲传。

……

下坡子碌碡真好掀：没几天，我就把这——

打麻将，耍样片，掷骰子，老碗转；

抽签签，看点点，出宝押宝当宝管。

抽大烟，装水烟，喝酒胡浪背巷子钻。

十八般武艺全套很快客里马嚓就学完。

到了今天：房卖完，地卖完，想卖媳妇婚未谈……”

这段快板戏，——还有《拾黄金》，我感觉滑稽逗人，又很具有教育意义，百听不厌。

大槐树上长着许许多多的故事：老的故事，新的故事……我隔段时间就要去大槐树底下，收集一些有趣的故事回来。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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