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鱼大嫂
凉鱼大嫂的摊子摆在渼陂湖大门口正对面,西交工院斜对面。
说是凉鱼大嫂,其实她应该比我年轻许多。只是,经常风吹日晒的脸上,显老。
她估摸起来有个三十多岁吧,个头有些低,人有点瘦削不说,还带着浓重的村里人的朴实和羞赧。跟人说话时,总好像怕聒噪到人家似的,细声细气柔声柔气的。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的时候,窄长的脸就使劲儿地往一块儿蹙,那个样子还不如她不说不笑的时候好看些。我的意思,她的开心,需要你用心去体会,而不是看她的表情。
像她这样的性格,出远门在外务工,估计家里人都不大敢放心:那么腼腆,那么瘦弱的。我猜测,万一干了一年,工钱恐怕都要不到手呢。
——她这个样子的人,现在已经很少能看到了。油滑和计较,跟她相去太远。就是有些爱吃霸王餐的二流子,恐怕也不忍心在这里撒泼。
她应该是附近村里的,她这里的生意很不错:有进渼陂湖游玩的,或者游玩出来的,大人牵着小娃娃,总要到这里歇个脚,吃个凉鱼,或者凉皮。除此之外,西交工院的大学生们,几乎是这里固定的常客。那些学生们,男男女女的三五成群,傍晚时分就溜达过来。他们吃东西,一般叫的多,除了凉鱼凉皮,还要饼子和饮料,桌子上就堆得跟山一样。
年轻还是好,吃啥都香。桌子上的“一堆山”,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胃口,三两下就被消灭了。
这地方在十字的拐角处,只能摆两张小桌子,一张桌子对坐四个人就挤得紧紧的了。要是来俩胖子,那一个人就得偏身斜坐着吃。所以,来这里吃饭的人,都吃的很快;吃完就走。
凉鱼大嫂一个人忙得没有一点空闲时间,她似乎一直低着头弓着身子忙活,手脚丝毫不停歇。——家里应该还有个人吧,要来回送蒸好的凉皮打好的凉鱼和烙好的饼子。
我已经多半年没有来渼陂湖溜达了。今天有点事情,需要等候三个多小时,就顺便到渼陂湖转转看看。
路过的时候,她正在忙着招呼人。其时她的两张桌子已经被坐满了:东边一张是一个女子领着她老妈妈和自己的小孩儿,一家三代正吃得入神。凉皮、凉鱼都叫了。
西边那个坐着三个大学生,外地口音。一个小胖子,坐着还没有横着高。好家伙,他们仨吃的呼哧呼哧的,临走的时候还是手里提的怀里抱的。
我平时很少在地摊上吃饭,一是嫌不雅观,更主要的是怕不卫生。不过,今天走过她的凉鱼盆的时候,盆子里亮黄亮黄的凉鱼还是吸引住了我。——我突然就很想吃一点儿。
于是,我又折回十多米,回到她的凉鱼摊儿跟前。
“凉鱼多钱?”
“一碗7块。”她抬起头急忙回答,“要吃啥的,醋的还是浆水的?”
“醋的吧,盐淡不要鸡精味精。菜嘛,韭菜多放一点儿,其他的就免了。”我现在吃啥比较麻烦,要求一长串子。一般人往往听得不耐烦。
“好!不吃啥多的人的饭还不好调,我给你多弄点儿凉鱼。”她认真地听着,然后一边调一边再细致问我啥要的少啥要的多,惹得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你这生意不错嘛。”我吃饭的时候,来去的人很多,就顺口问她。
“能混活。”她忙里偷闲地抬一下头,“比出去给人打工强些,不受人话,也能自由些。”
她说的是实话。摆摊儿这营生,人是累些,但毕竟在自家门口,好照应;再说了,摆摊儿也是卖现的,不牵扯跟着人屁股后面要工资。
像她这体格,去大城市也就1500-2000多的工资,租个房吃个饭,能攒下多少么?
前些天,跟朋友们闲坐,聊到了一个话题:人,能弄明白自己适合干什么很重要。“你看,那些混得邋里邋遢的,大多数是稀里糊涂,搞不清自己是该干啥的。胡扑了一辈子,还弄不成个啥名堂。”
他们说的很对,精于业务的要去搞行政,搞行政的偏要插手业务,不就跟“绣花的偏要去打铁,打铁的冷要去绣花”一样的道理么?
凉鱼大嫂有一万个理由守在家里操持家务,让自己的老公出门打工。可她选择了用凉鱼摊子,跟老公一起挑起这个家。
雨果的长篇小说《九三年》里有这样一段:
(一个几十个人的作战部队,在荒野的森林里遇到了一个饥饿的母亲和三个饿得有气无力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没有断奶,嘴里扎着母亲没有奶水的乳头哭闹。)
曹长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面包来,交给那母亲。母亲把面包分成两块,给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一点儿也没有留给自己。”一个士兵说。
“因为她是母亲。”曹长说。
母亲不只是个性别,一个称谓,更是一种责任。
从渼陂湖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8:00了。我特意到凉鱼大嫂的摊位前拍了个照片。她还认得出我,又蹙着脸对着我笑:
“你拍我干啥呢?”
“我喜欢写东西,想用你这里的照片。”
她有点惊愕,随机又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这一天晒得黑不拉几的,又是个下苦人,有啥拍的嘛。”
她说的对,又不对:生活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在她这样的小人物的平常小生活里。当我们把眼光能注视到凉鱼大嫂这样的人的身上的时候,我们才算是读懂了生活。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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