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374章）

王维应声看去，只见莲儿提起裙裾，朝他飞奔了过来。在她身后，停着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的玉真公主的翟车。

任凭王维再是冷静，当他面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时，不由心跳加快，脚底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向莲儿张开了双臂……

“阿爷，您受苦了！”虽然这里是大庭广众，但莲儿再也顾不了许多，一头扑进王维怀里，喜极而泣道，“阿爷，莲儿和叔父、义母接您回家！”

“傻孩子，都是当阿娘的人了，还这般动不动就哭鼻子！”王维用袖袍替莲儿抹去眼泪，拍了拍莲儿肩膀，却不知他自己的眼角也隐隐有了泪花。

莲儿吸了吸鼻子，抬头破涕为笑道：“这不是看到阿爷太激动了么？”

说话间，王缙已经走了过来，拿过王维手中的包袱和书卷，凑到王维身边小声说道：“大哥，公主亲自来接你了，就在车里，你还不过去问候一声？”

“夏卿，难为你了。”王维拍了拍王缙的手背，携了莲儿的手，向翟车款款走去。

虽然翟车一直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但王维却似乎能听到从翟车里传来的声声呼唤：“摩诘，摩诘……”他知道，那是玉真公主在心底呼唤他的声音，那是只有他能听见的爱的思念和渴盼。

在距离翟车一步之遥处，王维对着翟车行了一礼，声音中有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罪臣王维，拜见公主。”

车厢内却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才听到车厢内传来玉真公主的哽咽声：“于我而言，你是恩人，何罪之有？”任谁都听得出来，玉真公主说这句话时，定已泪流满面。

王缙向莲儿递了一个眼色，莲儿会意，忙隔着车帘对玉真公主说：“义母，叔父已经备好酒席，咱们这便回去，为阿爷接风洗尘吧。”说着，提起裙裾，弯腰进了公主的翟车。王维也点了点头，上了王缙备好的另一辆马车，向王缙宅邸疾驰而去。

见玉真公主红肿了眼睛，莲儿心中了然，紧挨着玉真公主坐下道：“义母，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和阿爷一定会苦尽甘来。”

玉真公主深吸了口气，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平复心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莲儿道：“好孩子，这么多年了，义母心里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莲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看着玉真公主道：“义母请问便是，莲儿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莲儿，如果，如果有一天，义母和你阿爷在一起，你能接受吗？”玉真公主明白，这么多年了，她心里有王维这个事实，莲儿其实已经知道。只不过，如果真的决定要在一起，这层窗户纸还是需要捅破为好。与其让王维去问莲儿，不如由她开口吧。

在莲儿心目中，义母一向是坚强而又骄傲的，即使在最难的时候，她都不在她面前轻易流露出无助和不安。

但此时此刻，当义母问她这个问题时，目光中分明流露出了几分期待、几分不安，让莲儿很是心疼。同为女子，她当然明白，期待的背后，是义母对阿爷执着了几十年的深情；不安的背后，是义母担心她无法接受她取代她阿娘的位置……

“义母，其实，在莲儿心里，早就已经将您当成阿娘了。”莲儿紧紧握住玉真公主的手，眼中噙着热泪，一脸动容道，“义母，我的阿爷，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却也是对自己最狠心的男人。打从我有记忆以来，阿爷就是一个洒脱、幽默、懂得欣赏世间一切美好的人。他深深地爱着我阿娘，我阿娘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可是，阿娘去世后，阿爷彻底变了一个人，不仅不再愿意说话，就连他以往最爱弹的琵琶也不碰了。我被阿爷送到定州外祖家中，根本看不见他。好不容易被他接到长安后，他却又独自出了远门，将我留在叔父家中。那时，我心里很是无助，觉得阿爷只爱阿娘，不爱我。要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阿爷心里很苦、很苦。他无法和人诉说，只好一次一次放逐自己。”

莲儿一口气说了下去，眼角不知不觉涌上了热泪，玉真公主为莲儿轻轻拭去眼泪，莲儿又接着说了下去：“义母，在我最孤独无依的时候，是您给了我久违的母爱。您将我接到玉真观，您带我去花萼相辉楼，您遣人到西市萧家馄饨买馄饨给我吃……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将您当成我的阿娘了。”莲儿絮絮说着，仿佛所有前尘往事都被瞬间唤醒了，一幕一幕，犹在眼前。

“莲儿，你和仙芝，定和我前世有缘。要不然，今生怎会成为我的义子义女呢？”随着莲儿的讲述，玉真公主也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莲儿时的情景。那时，莲儿刚从定州来到长安，还是六七岁的小娃娃，粉雕玉琢，当真好看极了。

看到玉真公主心情渐渐舒畅，莲儿又柔声说了下去：“当我渐渐长大后，我理解了阿爷的苦。阿爷一直觉得阿娘是因他而死，所以他要用漫长的一生向阿娘赎罪。我想，阿娘若在天有灵，也定不愿看到阿爷如此自苦。叔父和舅父也都曾劝阿爷续弦或纳妾，但阿爷就是不为所动，且不允许叔父和舅父再提。很多年里，我以为，阿爷这辈子不可能再对阿娘以外的女子动心了。但是，当我们逃离长安那一刻，从阿爷看您的目光中，我看到阿爷动心了。那一刻，我为义母高兴，更为阿爷高兴。如果不是这场战乱，您和阿爷早就该在一起了，我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莲儿言语间是满满的喜悦，眸子里已然泪光闪动。这是喜极而泣的泪光，是祝福义母和阿爷终于苦尽甘来的泪光。

“莲儿，谢谢你。”玉真公主搂过莲儿，此时此刻，语言仿佛成了多余。

这世上，她和莲儿何其有缘，又何其有幸，因为他们深爱着同一个男人。但愿她们的爱，能抚平他心中所有的伤痛，散开他心头所有的阴霾。从此以后，只有平安喜乐，没有痛哭悲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