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苏轼《南歌子》（四）

我读苏轼《南歌子》（四）

古代文人为官，在政务之遐或四时节候，与友人相邀游赏园林胜景也是常有的事情。苏轼也留下了六首此类题材的《南歌子》。

宋神宗元丰七年秋，苏轼陪伴王胜之到了仪真，同时拜访了真州知州袁陟，寄居于学宫。真州有东园，原为州监军废营，由历任几位官员改造为园林。三人同游东园时，苏轼作《南歌子》一首。

“见说东园好，能消北客愁。虽非吾土且登楼。行尽江南南岸、此淹留。 短日明枫缬，清霜暗菊逑。流年回首付东流。凭仗挽回潘鬓、莫教秋。”

网上赏析文认为此词上片是咏东园的风光。在我看来，上片没有一个字描写风光，纯粹是主客交流对东园的评价。前两句“见说东园好，能消北客愁”，是听主人说了这个园林的很多好处，主要是能够消解北方来的官员愁绪，想必带有都城的特色。后两句“虽非吾土且登楼。行尽江南南岸、此淹留”，是客人对主人的回应和登楼观看后的评价。既然主人说可以消愁，那么我们就姑且登楼看看吧，尽管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想不到沿着江南南岸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这个地方令我舍不得离开。至于为什么能挽留我呢？下片才是涉及到景色和感叹。前两句“短日明枫缬，清霜暗菊逑”，显然是北方秋景特色，秋日渐短，枫叶红黄，如同艳丽的织锦；秋霜乍过，菊花球状，欲放还卷。后两句“流年回首付东流。凭仗挽回潘鬓、莫教秋”，是感叹时间流逝，人生短暂，功业未就！使人感悟到，须得延缓双鬓变白的趋势，不要过早就进入人生的秋天。与其说是描写东园风光，不如说是借景抒情，消解心中的愁绪，唤起被压抑的斗志。这年4月，苏轼奉诏赴汝州就任团练副使，终于离开了谪贬之地黄州，仕途有好转的兆头。这首词的意境与此时的心态是相吻合的。

元丰八年，苏轼起复回朝。宋哲宗元佑初年，他先获任登州知州，只有五天又升任礼部郎中，接着是起居舍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官阶由七品升到三品，还担任了宋哲宗的老师（经筵侍讲）。但经过仕途波折，有各地任职的经历，他对朝廷党争也不以为然。元祐四年又自求外放，出任杭州知州。在杭州期间，他主持了西湖治理。西湖也成了他经常出游的地方，写下了不少诗词。其中有一首《南歌子·湖景》是元祐五年游湖所作。

“古岸开青葑，新渠走碧流。会看光满万家楼。记取他年扶路、入西州。 佳节连梅雨，馀生寄叶舟。只将菱角与鸡头。更有月明千顷、一时留。”

网上赏析文认为上片绘写西湖岸上的清丽景色，并作了翻译描写。但从傅斡《注坡词》中“今江东有葑田。公时请修西湖，大开水利”的记述来看，我认为苏轼观湖景，不是单纯地看原生的湖景，而是在视察治理后的西湖。苏轼主导疏浚了茅山河和盐桥河，前两句“古岸开青葑，新渠走碧流”，是写景也是叙事，沿着古老的湖岸，把根须盘结丛生的菰草田辟开，挖出了新的渠道，引来清澈的流水。第三句“会看光满万家楼”，是展望湖光辉映万家楼宇的情景，不是当时实景。最后一句“记取他年扶路、入西州”，用的是羊昙醉后经过西州恸哭的典故。古扬州城亦称西州，晋朝谢安在这里指挥将帅击败前秦符坚大军。羊昙为谢安外甥，受其器重。谢安逝世后，他停止了唱歌奏乐，就是走路也不再从扬州经过。有一天羊昙因醉酒，与酒友相携于路，不知不觉走到了扬州城门下。左右告诉他：“这是西州城门。”羊昙听后悲伤不已，痛心地用马鞭敲打着城门，并大专朗诵曹植诗：“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放声痛哭，伤感而去。后来“扶路西州”便成为感旧兴悲之典。我认为三四句联系起来理解，“会看”、“记取”，就是“当看到……时，要记得”。当大家看到湖映万家的景色，要记得那些治湖浚河的前人。网上赏析文认为是面对西湖美景，提醒自己政治抱负依然难以实现，“显现出词人壮志难酬的内心抑郁”，我认为是欠妥的。因为苏轼这次到杭州，并非被贬谪，而是自请外放。他在杭州任过通判，对杭州有感情，想干点实事。他一直认为，只要地方官员干实事，后人总会记得。他在一首浣溪沙词中有“仲卿终不避桐乡”句，用朱仲卿归葬桐乡的典故，表达过在任职的地方，吏民会记得造福一方的官员的观点，与这里的意思是一样的。当然，他自请外放是对朝廷党争颇感无奈，有归隐的念头。这种情绪在下片才体现出来。下片头两句“佳节连梅雨，馀生寄叶舟”，借连绵梅雨抒发这种情绪，梅雨中水天茫茫，分不清南北，而自己的余生，也将如范蠡一般，泛舟五湖。如果把这两句与他在另一首词《临江仙》中的句子“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来理解，就能明白，这是试图忘却名利纷争，退隐江湖的意思表达。后两句“只将菱角与鸡头。更有月明千顷、一时留”，也不是如赏析文所说，“舟侧又遇到杂草丛生的菱角和菰根，浮在湖面，累累相阻”，而是用采摘菱角鸡头、游湖赏月来指代归隐。而这些景物，恰好又是西湖景色的组成部分，与前面的古岸、新渠、湖光、梅雨、扁舟一起，构成了一幅完整的湖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