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熟天里,话过去,却难言这些土地的未来
麦熟季节,如果见不到那样满眼的金黄,我总感觉,便是错过了生命应该赏鉴的“辉煌”剧目。
说是剧目,其实,它又绝不是为了悦目而涌现;多少年来,北方,有多少人便就是吃着这小麦的面粉长大的。
而我的成长历程里,很长一段时间,却是连这小麦的面粉也吃不到的。
我的童年,吃得最多的便是玉米面和地瓜面。偶尔,也会吃上“二合一”的馒头。
这个“二合一”,其实,就是中间夹着黄黄的玉米面,而外部则包上了一层薄薄的小麦面。那时,白面少,这样做的馒头,大多是给家里小孩子们吃的;大人们只吃玉米饼子和地瓜。那时的小孩子,吃着这样松软的馒头时,会感觉非常的幸福。
唉——,何为幸福?细想起来,它其实非常简单,——饭桌上端上一些可口的饭菜来,一家人围着桌子,有说有笑;虽然是一张桌子上吃饭,但因为东西的稀缺,却各自去取着自己觉得应该去吃的饭菜,——彼此在情感的包围中,会心地笑着。那样的人们,便应该被认定是生活在幸福中了。
那时,小麦,便是如同一些“奢侈品”的东西;虽然,一想起过去,我那模糊的记忆里,闪现最多的便是奔跑在打麦场上的情景。
忘不了黑夜里,那个高挂在木杆之上光芒四射的“汽灯”——远远望去,它便是黑夜里的“太阳”,它的光芒引领着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来。
很快,那提供动力的柴油机便响了起来。场院里,人影闪动,脱粒机不停地轰鸣。
在这样人影闪动的空旷麦场上,一些去掉麦粒的秸秆,便慢慢地堆成了“小山”;而夹杂着麦糠的麦粒,则随着扬场机急促的“刷刷”声,——麦糠飞去,麦粒下沉,于是,一堆金黄的“小山”也堆了起来。
这些“小山”,黑夜里,“天然”成了我们几个不愿在家睡觉的小孩子,捉迷藏的好地方了。
这就是一想起麦子来,我所留存在大脑中的那些难忘记忆。
只是,收获的那成堆的“小山”一样的麦子,最终,真正“流”到自家饭桌上,变成可以供自己食用的馒头的,却是非常有限。
种植小麦的人们,却很难吃上麦面。在过去,这个问题虽然一直存在,但人们却始终能够坦然面对;且很快乐,并不存在什么不平的心态。他们心里,似乎感觉,那一切原本就应该是那样,——在国家积弱的年代里,去为一个高尚的未来而奉献自己的一切,是非常光荣的。
这种“巍峨”的价值观,现在,也许很多人并不能接受了。
在今天,这白面馒头,家家都能吃上;而且,有些地方的人们,甚至把它做成了“狗子们”的“狗粮”,——这足见物质的极大“丰富”了。
另据说,城市人饭桌上所食用的面粉中,很多便是漂洋过海,从国外买回来的——也就是说,并不是我们本土所生产。这到底让人感觉到一些隐隐的担忧了。
还好,我家饭桌上,那些白面馒头的“麦身”来处,却是确定的,——它就来源于村子前面,我家所承包的那块田地里。
赖以糊口的粮食,能有确切的来处,人便不会慌张,这是人的正常心态。为了这口粮的稳定,千百年来,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曾经做过多少不屈的抗争呀。
只是,那些抗争的故事,此时,早已凝固在人类的历史中,成了雕塑。而他们的意义,却不会消失,——人们倘若想去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那就不要放弃根本,不要本末倒置——去无度的把那些价值低下的东西捧起来,而冷却了一个社会赖以持续发展的,不败落的“底火”。
麦收季节到了,面对这一地的金黄,我感慨万千。
面前的这块土地,到底还能耕种多久?它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模样?——它紧靠主干道,紧靠着持续扩张的经济区,这便让它的命运,充满了变数。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这里,便有着成片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了。那些由混凝土筑成的水泥路和广场上,人们惬意地欣赏着花树,仰观着蓝天,陶醉在夕阳那金黄柔软的暖光里。——只是,我不知道,那时的人们,又会吃着谁种的小麦去长大呢?
那么多的关系纠缠在一起,做成了一个诱人的、无法分割的巨大“葫芦”;那“葫芦”正在夏天的阳光下,闪着不可捉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