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华：行 （小小说）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行

（小小说）

王振华

作为一般的人，行，天经地义，只是行得远不远，姿势美不美，引不引人注目，尤其是女孩子。倩也是个女孩子，虽然也是残疾人，但脸上还是有几分灵气，但倩走路，就仿佛蟋蟀在跳，又像提线木偶，蹦一蹦，让人心惊肉跳，很可能就摔在地上，如狗吃屎，且再也爬不起来，她是重度二级“多重残疾”。

那一年，她的父亲带她来学校，把她一丢，她就跪在地上爬不起来，并且爬行如蜗牛。父亲耍赖皮似的说：“我家是贫困户，养不起人，这孩子就住在学校了。”校长吓得大吃一惊：“你这不是讹人吗？一个软瘫瘫，学校又不是收容所。”但“狡猾”的父亲边说边就走了，校长强硬的准备租车，将这残疾孩子送回去。——这当然不能怪校长，学校只能负责教书，岂有能力负责照顾人？况且是这样一个人。但一个孩子怯怯的发话了：“我来照顾她。”这是一个中等个子的女学生，留着小西式头（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一般是不扎辫子的，确切的说，她们没有扎辫子的能力），啜着唇，脸带微笑，一副很坚毅的样子。我吓了一大跳：“嗨，杜小丽，你不会当真吧？”作为特殊学校的班主任，我每天活得战战兢兢，班上将近二十个学生，每个人都是残疾，言语、智力、肢体、精神、多重……搞得我焦头烂额，我岂能容人再生事端？我大喝一声：“杜小丽，你昏啦！”随即我就噤若寒蝉——杜小丽是精神残疾，她确实有时发昏，动不动就昏死在地上。这不是直指人性的弱点吗？我为自己无意中伤了学生而羞愧！我赶忙改口：“你……你……你有这个能力吗？”校长叹惜了一声：“张主任，要不你就试试？”“试试？……”校长一锤定音，我哑口无言，只得接受了另一个沉重的挑战。

别怪我当时口是心非，完全是给校长一个面子。我想：“试一天，顶多是试两天，谁还能整天抱（背）着学生上学？”其他老师也安慰我：“就给那个'死老筋’（在家长面前总是硬不起来的老头子校长，我们偷偷的给他起了个外号）一个面子，哪怕使出吃奶的劲也多辛苦两天算了。”

就这样，学校接纳了倩，我却成了“替罪羊”。

倩上下楼梯，动作慢点，双手拖（拉）着栏杆，磕磕碰碰，似乎还行，但在平地，她真的是寸步难行。看，倩在操场上，往前跳一下，如拳击运动员，双脚往前跳一下，我的心一宽，但随即心就扣得很紧。拳击运动员一跳，富有弹性，轻轻松松，好像力的爆发，让人赏心悦目，而她呢？一只脚长，一只脚短，且完全没有爆发力，况且长的脚也如蚱蜢的腿，单薄瘦弱而无力，眼看着她就那样倒下了，倒下了，她的手也无缚鸡之力……很典型的脑瘫孩子……她爬不起来，狠命的挣扎，犹如溺水的人儿，又如刚出壳不久的鹊儿，虽有了羽毛，但依然没有一点生存的能力……我的眼泪很快流下来了。

我交待杜小丽：“你必须成为她的左膀右臂。”杜小丽眨巴着眼睛说：“左膀右臂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必须每天和她捆绑在一起，包括上课、下课、洗衣、吃饭、上厕所、睡觉……差不多所有时间。”我的心其实也是上满弦的发条，紧崩崩的。

真的难以想像，杜小丽很好地履行了她的诺言，差不多十年如一日，让我这个老师也感动与佩服得五体投地。别说这是简单的事情，走过所有的平地，如果没有栏杆与支撑（当然不是拐杖，拐杖不顶用），倩就一定少不得杜小丽，但她只要扶一扶，撑一撑，就能渡过所有难关，她们坚强的读到了八年级，眼看着明年就要毕业了。每次吃午餐，她们都要比其他同学晚到十余分钟，冬天有时饭冷得刺骨，我就用自己的暖盆给她们焐一焐；上厕所她们要占用整个下课，有时上课还要耽误三两分钟，没办法，倩要一步一步的挪，我要求所有的师生理解她们……

她们看起来好像还很幸福，成绩也不错，倩与丽都说：“我们还要读高一级学校，最后再上大学。”这我相信，因为我们学校倒真有学生读到了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北京联合大学、天京理工大学……虽然那些孩子都是听力残疾，但并不是不能破例，培智生小军前些年不是也上了省某职业技术学院？虽说是专科，她们再升一级为什么就不可能呢？

可是那一天，倩的爸爸又来到了学校。倩的爸爸说：“我不是人啊！将倩交付给你们，就不管了。我其实也是不抱希望的，只是想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谢谢你们啊！老师……”，我说你不用谢，要谢你就谢杜小丽，是她成了你孩子的“拐杖”。可是她爸爸说：“我要接倩回去，她快十八岁了，我们给她找了个婆家。”我说这可不能，倩还有更大的梦想。倩就哭着闹着不肯回去。倩的爸爸就又急了，训斥女儿说：“你一个瘫子，能嫁出去不是好事吗？”我当即就制止了倩的暴躁的爸爸，我说你不能这样，孩子早就能立起来了，不但是形体上、而且是精神上。后来我又做了许多工作，孩子的爸爸答应：“只要她能读，我当然也希望她能读下去，只是辛苦了老师与同学们。”这倒是句人话，且听起来还较为暖人心。

现在倩在操场上“行走”有了轮椅，在其他地方也走得更坚定了，只是她依然离不开杜小丽。过去倩动不动就悲悲戚戚，尤其是摔得四脚朝天的时候，有时的痛哭声差不多整个校园都能听得见，但现在她总是昂扬着头，一副坚毅果敢的样子，虽然时不时脸上还有泪花。

倩与丽走在校园里，她们一前一后，就像春天盛开的两朵白牡丹。丽曾多次对我说过：“老师，我将伴随倩到大学毕业，甚至会更久。”我当时是含着泪伸出大拇指的。今天，看着即将初中毕业的她们，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往事历历在目，我知道，残疾孩子活着不容易，我替所有残疾孩子感谢那些关心他们的人。

我时不时在心中默默的念叨：孩子们，你们是折翼的天使，也许你们真的难以飞得很高，但只要你们能好好的行走，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行得很远。

“阿弥陀佛！愿天下所有的残疾孩子能够尽量身心健康！”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