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夫:樗下读书
樗下读书
杨剑夫
惠子设套讽喻庄子:“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庄子答曰:“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惠子以不成材的樗树暗讽庄子学说的大而空,庄子却认为樗树只要植于适合它的地方,它就能无困苦地生长。树下可散步可睡觉当然也可以读书,何以无用?道家的自然流逍遥游“鲲鹏展翅九万里”,百家争鸣时代各家争斗不休大都不拘小节,但为推广各自学说却又毫不含糊。他们在学说上是对立的,但在生活中却是诤友。惠施先亡,庄子路过墓地,不禁感慨良深:施已死,尘世间再无说话之人了。
也许惠子的名家学说更激励了老庄一派的学说。古代读书人给我们留下的不凡情谊和人生哲学就浓缩在这“樗”中了。书中也有“黄金屋”,书中或有“颜如玉”,但应该还有比这些“金玉”和“美女”更可宝贵的东西。每一部书特别是每一位大学者的学说,无不是人生经验上百年甚至历史兴衰的总结。读一部好书,就如惠庄之名,能惠及多少人立世之根基呢!而影响你读书的人,老师朋友亲人,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引导我读“耍书”的是堂兄。小时候贪玩不好书,最好的是打麻雀和爬树。奶奶的屋门前是一个小菜园,菜园的外围栽着各式的树,多以果树为主,在那棵光滑笔挺的梧桐树旁边,还有棵枝繁叶的樗树(臭椿),放学后,或在那玩耍,很喜爬那青皮的梧桐树,几个猴跃就上去了,奶奶就急得在下面直跳:“吵年生的啊,下来读书啊!”于是下来读书。一屁股坐下,樗树如一把大伞,遮阳挡雨,树上时有鸟雀啾鸣!正合小孩热爱的自然环境。小伙伴们也来到树下玩耍,也有来写作业的,搬条方凳,跪着坐着写,一聚就是一堆人。堂兄有时一脸坏笑过来,在我身上这里点下那里戳下,呵我痒。有时还拿些书在我跟前显摆,那年代书少。连环画之类更是稀品。于是看到了一些大革命年代的连环画,竟还有《三国演义》之类的繁体本。堂兄的住处和我们这个院子隔坐小丘,后来才知道,他是从隔壁地主成分的人家里拿来的,那人家里书多。堂兄父母早亡,母亲入土后他竟在下山的路上捡未炸的炮仗玩。成年人了,还这样。但他是遗腹子,生性又顽皮,个性还小孩一样。所以大家也不怪他。而我,却越来越喜欢堂兄的书了。
因为堂兄,小学时就略识繁体,还读到了《钢铁是怎么练成的》。堂兄一世辛勤,尽管没读书却也爱书成痴,还下得手好棋。那个时代的书他几乎都弄得到。曾经还神神秘秘的给过我一本手抄本的《少女之心》。但那时我还刚小学五年级,实在是不谙男女之事。只是懵懂了几天,没去弄什么究竟就忘了。
我读书其实就是涉猎。小时候读《水浒》:李逵赤膊上阵的时候,就如一阵旋风卷过去,连护身的刀牌手都一齐砍了,觉得太莽。后来读《三国》:诸葛回光返照时“再不能临阵讨贼!悠悠苍天,曷此其极!”的话,不太明其意,但不知道怎么却记住了。读《西游记》读《封神榜》热热闹闹的,觉得精彩无限。堂兄摆龙门说这些书的故事时也跟着大人小孩子喝彩。但堂兄的书也不过这些,渐渐似乎不够浏览了。实在也没什么书看。文化贫乏的年代里,寄宿在学校,天天面对的是那些枯燥的公式和要记背的人文内容。尽管堂兄燃起的那把读书的火总在那里烁烁的,但确实找不到什么书来读。但读书的心被撩起,就难以抑制,后来回思,如果当时没这种心态,也许上完初中后就回去种田了,命运又是不同。
真正有书读是在大学时代。图书馆里借得到书,不用花钱,不怕兜里瘪,书就有点可随心所欲的读了,但也读的杂读的不用心。文革后文艺大复兴时的作品读的多些。对《牧马人》的印象比较深,原因是牧马人恋上了乡人乡土竟不随海外的父亲去过好日子。王蒙的作品跟着读,读着读着内容转了向,竟然是云里雾里的意识流,就不读了。艾青的诗后来变成了说话,没一个标点,诗人后来也不写了,读这类书本来兴趣就淡去,有没有读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有些作品读不下去实在是智力有限跟不上作家的思路,就去读别的:读莱蒙托夫感叹他死早了;读《基督山伯爵》快意恩仇;读泰戈尔记住了鸟的歌唱和秋叶的叹息;读契诃夫《带阁楼的房子》,就为那阁楼里绿色灯光后的爱情悲剧而萦怀……读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梦想连篇形如痴呆然后去理发去逛街去和朋友兄弟们喝上一大扎的啤酒。书,是如此的迷人又恼人啊。
现在基本不读大部头的书了,世风逐利,我辈凡夫俗子,禁不住随波逐流。书架上书还在,偶尔,也习惯性去翻翻。遨游书海的时候多了份充实和飘逸也就少了些功利于是少却许多的烦恼。读书工作之余,还可去见识读书的社会效用。看读书真人走上政坛后的造福一方,享受大国子民的尊严和幸福生活;看科学巨子发射卫星翱翔于太空,想想什么时候也能上去转一回;看潮起潮落里莘莘学子们在悲喜中成长,于是感叹有书的日子真的好!
这样自然而然就想到堂兄的好处来。于是携酒回到堂兄的老屋前,我们坐于樗下,借酒畅怀,堂兄讲外出打工的艰辛,人上人还是读了书的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书,我不跟堂兄说庄子和惠子,堂兄也听不懂。只说那最初读书的时光,说那些被岁月磨光滑的叽里疙瘩有如樗的棱角。堂兄还是那与生俱来的一脸顽童坏笑。但说到那个手抄本的禁书时就带了歉意:当初给你看那本书,其实是来捉弄你的,还好你没事一般!2017.3.11
【作者简介】杨剑夫,湖南邵东人。中学教师,业余记点文字,有散文小说偶见于报刊,县作协会员。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