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络数目的确定以何为据：“人之合于天道”
经络数目的确定以何为据：“人之合于天道”
作者：顔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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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面论述可知，“气”与血都是在运行过程中发挥对于人体生命的营养与护卫作用的。“气”的循行路径构成了（气）经脉——（气）络脉——（气）孙脉三级系统，但经脉、络脉、孙脉本质上都是人体“一气周流”在不同部位的人为划分与命名，目的是为了更直接地指导临证医疗。其中，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就是经络系统的主要组成部分。于是，我们就要问：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之“十二”与“八”之数目是以什么为依据确定的？
关于十二经脉数目“十二”之依据，《素问·阴阳别论篇第七》记载道：“黄帝问曰：人有四经、十二从，何谓？岐伯对曰：四经应四时，十二从应十二月，十二月应十二脉。”[1]“四经”指顺应四季的正常脉象，即春脉弦、夏脉洪、秋脉浮、冬脉沉。“十二从”指十二经脉经气顺应、顺从十二月气令。张志聪有注曰：“四经者，春脉弦、夏脉钩、秋脉毛、冬脉石，四时之经脉以应四时之气也。十二从者，手足三阴三阳之气从手太阴顺行至足厥阴也。应十二月者。手太阴应正月寅，手阳明应二月卯，足阳明应三月辰，足太阴应四月巳，手少阴应五月午，手太阳应六月未，足膀胱应七月申，足少阴应八月酉，手厥阴应九月戌，手少阳应十月亥，足少阳应十一月子，足厥阴应十二月丑。十二脉者，六腑六脏之经脉也，三阴三阳之气以应岁之十二月，十二月复应有形之十二脉也。”[2]《灵枢·五乱第三十四》也指出：“经脉十二者，以应十二月。十二月者，分为四时。四时者，春秋冬夏，其气各异。”[3]也就是说，经脉“十二”的确定是为了与十二月相对应。为直观起见，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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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份 |
寅 |
卯 |
辰 |
巳 |
午 |
未 |
申 |
酉 |
戌 |
亥 |
子 |
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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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脉 |
手太阴 |
手阳明 |
足阳明 |
足太阴 |
手少阴 |
手太阳 |
足膀胱 |
足少阴 |
手厥阴 |
手少阳 |
足少阳 |
足厥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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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 |
春天 |
夏天 |
秋天 |
冬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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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经脉应月表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黄帝内经》没有详细指出十二经脉与十二月份的逐一对应关系，但《内经》对十二经脉与十二月、四时的相应观念却是十分明确的，后世医家的推导也是以《黄帝内经》为理论源头[4]。十二经脉应月关系是从时间方面来论述，而《灵枢》又有从空间方面提到十二经脉与地面河流的对应关系，《灵枢·卷十邪客》曰：“地有十二经水，人有十二经脉。”“经水”即地中河流、地下暗河，前文已分析，人体“经脉”之“经”的命名乃是基于地中暗河的取象。《灵枢·经水第十二》则详细记载十二经脉与十二经水的逐一对应情况，其曰：
经脉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经水，而内属于五藏六府。……人之所以参天地而应阴阳也，不可不察。足太阳外合于清水，内属于膀胱，而通水道焉；足少阳外合于渭水，内属于胆；足阳明外合于海水，内属于胃；足太阴外合于湖水，内属于脾；足少阴外合于汝水，内属于肾；足厥阴外合于渑水，内属于肝；手太阳外合于淮水，内属于小肠，而水道出焉；手少阳外合于漯水，内属于三焦；手阳明外合于江水，内属于大肠；手太阴外合于河水，内属于肺；手少阴外合于济水，内属于心；手心主外合于漳水，内属于心包。凡此五藏六府十二经水者，外有源泉而内有所禀，此皆内外相贯，如环无端，人经亦然。故天为阳，地为阴；腰以上为天，腰以下为地。故海以北者为阴，湖以北者为阴中之阴；漳以南者为阳，河以北至漳者为阳中之阴；漯以南至江者为阳中之太阳。此一隅之阴阳也，所以人与天地相参也。[5]
文中将十二经脉与地面“十二经水”和体内“五藏六府”相互对应连属，为直观起见，也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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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 |
河水 |
江水 |
海水 |
湖水 |
济水 |
淮水 |
清水 |
汝水 |
漳水 |
漯水 |
渭水 |
渑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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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脉 |
手太阴 |
手阳明 |
足阳明 |
足太阴 |
手少阴 |
手太阳 |
足膀胱 |
足少阴 |
手厥阴 |
手少阳 |
足少阳 |
足厥阴 |
十二经脉应地表
文中明确指出这是“人之所以参天地而应阴阳”“人与天地相参”所得。“参”是对照、参应之意。要言之，人体主要经脉12条数目的确定乃是基于四季12月（时间方面）和地面12条主要河流（空间方面）的取象而来。如此，时空一体、天人相应的思维再次得到了贯彻。本书第二章已分析，五脏六腑之“五六”数目是以“天六地五”模式为依据。可见，从脏腑到经脉以及整个医学理论体系的构建无一不是在“天人合一”思维的指导下完成的。值得一提的是，早于《黄帝内经》的马王堆出土的《足臂十一脉》《阴阳十一脉》甲本、乙本和张家山汉墓竹简《阴阳十一脉》丙本均只有11条经脉。故有学者认为，这是古人早期还没有发现第12条经脉的原因。此说似乎有道理，因为仅从名称上看的确没有手厥阴心包经，但从内容上仔细对比，这几本早期脉书上描述的“臂泰（巨）阴”脉却是更接近于手厥阴心包经。为此，李鼎教授指出“（臂泰阴脉）是一条虽无手厥阴之名，却有手厥阴之实，或说虽有'臂泰阴’之名却无手太阴之实的脉，是两者相混合的脉”[6]。于是我们不禁要问：为何不将这一条经脉分成两条来描述？其实，这与脏腑五六的数目确定依据一样，还是“天六地五”模式的应用，这到了《黄帝内经》时期依然还有残留的痕迹，如《灵枢·本输》篇和《灵枢·阴阳系日月》篇也是只提到11脉，即足三阴三阳、手三阳和手少阴、手太阴，没有手厥阴。至于为何11脉最后让位于12脉，《灵枢·经别第十一》有言：
黄帝问于岐伯曰：余闻人之合于天道也。内有五藏，以应五音、五色、五时、五味、五位也；外有六府，以应六律；六律建阴阳诸经，而合之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经水、十二时、十二经脉者，此五藏六府之所以应天道。夫十二经脉者，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人之所以治，病之所以起。[7]
这就是说以“六府”应六律，然后以六律“建阴阳诸经”，六律分阴阳构建“诸经”，从而有十二经脉以“应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时”，所以就有我们前面阐述的十二经脉应月、应地的时空关系了。“十二辰”即12地支，“十二节”指12月令之首的节气，此处是以月令之气统中气。如寅月，立春为月令之气，雨水为月中之气。而在脏腑与经脉之中，相对而言，脏腑的重要性比经脉更重要一些，如果再加上奇经八脉、络脉和孙脉，人体内部结构对于生命健康的重要程度从大到小大致可以表示为：
脏 >腑 >十二经脉 >奇经八脉 >络脉 >孙脉
因此，“五脏六腑”仍然保留“天六地五”模式，经脉则细化到12条。但不管是“五脏六腑”还是“十二经脉”模式都是以“人之合于天道”确立的。当然，我们知道，一年之所以人为划分为12个月不分为13个月（不算特殊情况下的闰月），是为了与天体运行对地球万物带来的影响相契合。尽管古人天文历法在一些方面尚有少许细微的出入，但无数古圣先贤花费毕生心血探索而得的这些客观规律，千百年来已经为中华民族[8]代代子孙的生存繁衍与安身立命提供了重大的现实价值。
既然经脉十二之数目是效法天地所得，那么奇经八脉是否也是如此？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因为正如《灵枢·经水第十二》所言“人生于天地之间，六合之内”[9]，所以奇经八脉的确立也不例外。“六合”指上下、前后、左右，指以地球为中心延伸出去的整个宇宙的空间。《庄子·齐物论》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10]成玄英疏：“六合者，谓天地四方也。”[11]人生存于天之下、地之上，故人类只能顺从天地规律，而不能违背。由于《黄帝内经》奇经八脉论述不多，《难经》才作了较多补充，所谓“难经”实是“《经》之难”即《内经》之难点也。《难经·二十八难》曰：“奇经八脉者，既不拘于十二经，皆何起何继也？……比于圣人图设沟渠，沟渠满溢，流于深湖，故圣人不能拘通也。而人脉隆盛，入于八脉，而不环周，故十二经亦不能拘之。”[12]“比于”即打比方，“圣人图设沟渠”即圣人画图规划挖沟渠。“沟渠满溢，流于深湖”，这里的“沟渠”是指大沟渠，即大江、大河之意。水流填满大沟渠后则会溢出，注于湖泊。人的经气也是如此，十二经脉充满后，也会溢出，形成与十二正经有别的经脉。李时珍在《奇经八脉考·奇经八脉总说》解释道：“流溢之气，大（当为'入’字——笔者注）于奇经，转相灌溉，内温脏腑，外濡腠理。奇经凡八脉，不拘制于十二正经，无表里配合，故谓之奇。盖正经犹夫沟渠，奇经犹夫湖泽，正经之脉隆盛，则溢于奇经。故秦越人比之：天雨降下，沟渠溢满，霈妄行，流于湖泽，此发灵、素未发之秘旨也。”[13]这就是说奇经八脉没有“表里配合”的特征，也不受“十二正经”牵制，别行奇道可以很好弥补十二经脉的不足，以便更好地指导医疗实践。这在针灸学中尤其突出，最突出的表现是对八脉交会穴的应用。但问题是八脉之“八”究竟依何而定？古今却罕有谈及者。就笔者有限的视野内，仅见到许进京、胡彦欣先生在《经络学说的真面目》一书中以“八极”来解释。依据是《淮南子·地形训》有言：“天地之间、九州八极。……九州之大，纯方千里。九州之外，乃有八殥，亦方千里。……八殥之外，而有八纮，亦方千里。……八纮之外，乃有八极。……凡八极之云，是雨天下；……八纮八殥、八泽之云，以雨九州而和中土。”[14]这里“九州”代指中华大地，九州之外的八殥、八纮以及更远的八极泛指偏远地区。根据九州分野格局，中间为九州，外围刚好有四方、四隅，合计为八。于是，许进京先生认为：“'六合’和'八纮’代表整个宇宙……十二经与'六合’和'九州’相对应……奇经八脉与'八寅’、'八纮’、'八极’。六合与八纮概括整个宇宙，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概括整体人体。”[15]许进京、胡彦欣先生的观点颇有新意，可备为一说。问题是，九州、六合与十二经脉之“十二”却未能对应，且我们前文已经分析，奇经八脉中的“冲脉”是人体的大血管，属于血脉，与其余7条奇经属于气脉的性质不同。因此，奇经八脉之“八”到底是依何而定，笔者至今尚未见到有更说服力见解的观点，敬请专家赐教！
另外，需要特别留意的是，奇经八脉之奇，不仅仅在与其别行奇道，更在于其先天属性的浓厚性。李时珍在《奇经八脉考·阴跷脉》指出说：“张紫阳《八脉经》云：八脉者：冲脉在风府穴下，督脉在脐后，任脉在脐前，带脉在腰，阴跷脉在尾闾前阴囊下，阳跷脉在尾闾后二节，阴维脉在顶前一寸三分，阳维脉在顶后一寸三分。凡人有此八脉，俱属阴神，闭而不开，惟神仙以阳气冲开，故能得道。八脉者，先天大道之根，一气之祖。采之惟在阴跷为先，此脉才动，诸脉皆通。次督任冲三脉，总为经脉造化之源。”[16]“俱属阴神”指人出生后，人身形质之体已落于后天层面，故奇经（主要指7条气脉奇经）关闭不通，修道之人以纯阳真炁打通，则可返回先天，得道成仙。“阴跷为先”是因为阴跷“在尾闾前阴囊下”，为足少阴肾经之余，与下丹田先天元气相通。但督、任、冲三脉也与元气相通，何以“阴跷为先，此脉才动，诸脉皆通”？笔者认为，当是阴跷脉与先天、后天均相通的缘故。我们知道，在属后天层面的人体大经隧28条气脉中，除了十二经脉、任督二脉之外，就是阴阳二跷脉，所以阴跷脉当比大血脉——冲脉更具先天秉性。至于为何阴跷脉在任督二脉中又能胜出，笔者也较为困惑。上文李时珍又有云“督、任、冲三脉，总为经脉造化之源”，是因为升督降任真气运转是为周天，冲脉又是与先天元气相通的大血脉，如此，二条大气脉、一条大血脉，可为人体血气的总枢纽，故才言“为经脉造化之源”。相比之下，十二经脉属于后天层面，是维持后天形体健康的基本保证。
以上是为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数目确定的依据探讨，至于二级脉的络脉、三级脉的孙脉，《素问·征四失论篇》曰：“夫经脉十二，络脉三百六十五，此皆人之所明知，工之所循用也。”[17]“三百六十五”是个虚数，因为除了十四经的分支比较粗之外，剩下的络脉很多，而孙脉更是数不胜数，既不可能也没必要细化，《灵枢·脉度第十七》也曰：“当数者为经，其不当数者为络也。”[18]至于把络脉数目统称为“三百六十五”，那是为了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相对应，这与人体穴位数目的确定依据是为同理（前文已论）。
[1] 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素问译释》（第四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78页。
[2]（清）张隐庵：《黄帝内经素问集注》，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年，第45—46页。
[3] 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灵枢译释》（第三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第283页。
[4] 前文论述的“子午流注”理论也是后世医门中人以《内经》为依据阐发得出的。
[5] 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灵枢译释》（第三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第152—154页。
[6] 李鼎：《针灸学释难》（重修本），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74页，
[7] 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灵枢译释》（第三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第145页。
[8] 这里“中华民族”一词是泛指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各民族。此处是采用追溯手法，因为“中华民族”一词是到1902年才由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明确提出，但从古至今中华大地上包括天文历法在内的学术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融合的。
[9] 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灵枢译释》（第三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第152页。
[10]（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83页。
[11]（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85页。
[12] 南京中医学院校释：《难经校释》，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79年，第59—60页。
[13]（明）李时珍著，柳长华主编：《李时珍医学全书》，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9年，第1631页。
[14]《淮南鸿烈解》，《道藏》第28册，第27—29页。
[15] 许进京、胡彦欣：《经络学说的真面目》，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75页。
[16]（明）李时珍著，柳长华主编：《李时珍医学全书》，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9年，第1633页。
[17] 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素问译释》（第四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827页。
[18] 南京中医药大学编著：《黄帝内经灵枢译释》（第三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年，第1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