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变形”还原那些不变的东西
【书香一品】
作者:马林霄萝
赵丽宏曾在访谈中谈到,写作“是对内心世界的真实开掘”。他的最新诗集《变形》,不仅揭示了人性的深度,亦包含了历史、社会和文化的广度。66首诗歌作品,充分浸淫“变形”母题的精髓,充满张力与想象力,把近70年来生命过程中的各种外象,深入地转化为它们所暗示和象征的内在,思考更沉静,表达更灵性,文字更具有弹性和活力。可以说,现在之于过去,赵丽宏是站在自己的肩上攀岩。
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艺术的材料包罗万象,不仅局限于文字,还可以是音乐、颜色、光线、纹理,也可以是既往的理想与现实的心理状态。《变形》中的许多诗歌,都体现了诗人对生活的感悟,也内含对生活背后价值与意义的追寻。这些由内而外的感受与生命体验,形成了诗人近距离观照生命的独特视角,给人以生命意识的纵深感,富有强烈的美学意味。在他笔下,许多平凡庸常的物象,如窗帘、小提琴、流水、天平、鸟笼、门铃、陨石等,都升华为生命的意象。甚至连气味和触感等无形的事物,诗人都巧妙地把它们化为浓稠而明亮的呓语。赵丽宏的诗歌,形象的感染力永远胜过富有逻辑性的表达。他将笔触伸到宏大与细微之处,由古典审美传统到自然品性,在大气雅致中透出内敛与犀利。《窗帘哲学》《听二胡独奏》《和一只鸟对视》在与大千世界、生灵万物交谈律动,赞叹着朴素生活中的美,表达着对古老而常新的生命意志的敬畏。又如《通感》,从飘忽不定、有神无形的通感切入,展现了物质世界的千变万化与人类思维的丰富善感。诗人不断完善属于自己的诗歌创作原则,既有语言层面的探寻,也有文化层面的观照,更有诗歌本体的求索。当文字与感官、现实与抽象在赵丽宏的诗句中共存,日常生活与想象中的世界之间也有了联系。
《变形》(赵丽宏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把生命过程中虽然细碎平淡却耐人寻味的审美感受凝结成诗句,能折射出一个诗人从生活经验中生发出的清澈澄明的精神世界。《遗址》《陨石》满怀深情地把曾经辉煌、而今归于衰微残破的事物当成描摹对象,既是摹写本真的日常生活,又是耐人寻味的心灵体验。赵丽宏的思想变化一直伴随着人生阅历的累积,他的许多诗歌渗透着智性的思考。《牙齿》《失聪》《醉》《醒来》《口罩》《母亲的书架》《突然响起的门铃》在生活触发的奇思妙想中注入理性的哲思,阅读这些诗时,会从诗境之中得到强烈的审美启示。
诗集以长诗《在天堂门口》作结尾颇具深意,以似梦非梦、亦真亦幻的描写,折射出诗人灵魂深处的疑惑。此时,诗人不露痕迹地将目光转向对生命本质的探询。诗中那些伟大贤哲的困惑,暗示的正是人类生命的脆弱与思想的复杂性。在生与死、灵与肉的层面层层展开的探询,也暗示着诗人生命意识的敞开。“吱呀一声微响/那扇紧锁的大门悄然开启/云雾缭绕/从门外涌入门内/又从门内飘向门外/此时,已无法分辨/门里和门外”。作家将神话传说、现实与梦幻、回忆与历史熔铸一炉,深刻而梦幻地表现了现代人所处的境遇、感受、理想与追求。在天堂门口,种种历史事件和人物,都围绕着时间的循环不停运作;而历史的循环往复,又充满了永无止境的结束和开始、毁灭和新生。《在天堂门口》是时间观、生死观、历史观的文学化呈现。诗人关注的不只是生活局部的小径花园,更有着眼世界与全人类的眼光与胸怀。
米兰·昆德拉说,文学的存在理由是要永恒照亮生活世界,保护我们不至于坠入对存在的遗忘。当欲望和困惑令人迷失,裹挟在社会生活中的我们,应该如何与生活、与所处的时代,甚至是与自己共处?谢有顺在《诗歌与什么相关》中说:“写作到底与什么相关?我想起哲学家蒂利希的一个回答,他说,艺术所要呈现的是'无论如何与我相关’的事物,诗歌也如是。这其实是诗人对自己与对世界的一种语言上的承担。”《变形》用深挚的方式,袒露着人与生活、世界与时间的关系。用“变形”来为最新诗集命名,或许正是想用文字印刻那些不变的永恒之物。
《光明日报》( 2021年06月11日 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