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宋詞一闋之摸魚兒。
(網絡來圖。)
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裏這樣話詞：「唐五代之詞，有句而無篇。南宋名家之詞，有篇而無句。有篇有句，唯李後主李煜降宋後之作，及永叔歐陽修、子瞻蘇軾、少遊秦觀、美成周邦彥、稼軒辛棄疾數人而已。」喔？果然萬事古難全？即便是詩詞亦是如此？所以，才有了那麼多的名句，可是整篇的詞？倒是完全被人忽略了，就好像這一句「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幾乎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了，可是，它的全篇詞只怕是沒有幾個人能夠吟誦的出來罷？甚至連是哪個詞人寫的，都沒有太多人知道。想想也是的，不是專門研究古詩詞的，又何必一定要知道一句名句出自哪裏，何人所作呢？普通的讀者只消知道名句就好。所以，一般人們都能夠八九不離十的吟出這句「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但是人們一定不會想起來元好問和「摸魚兒」。
假若人們想得起來元好問和「摸魚兒」，或許就又會多了一點想頭罷？「為什麼是『摸魚兒』呢？看上去這樣一個俏皮的詞牌。」是的喔，「摸魚兒」，透著幾分俏皮的詞牌，是否這個詞牌的詞多是靈動的？還真的望文生義的想像了。其實，「摸魚兒」是一闋長調慢詞，可以寫很多很多的情緒，尤其適合表達幽咽之情，南宋大詞人辛棄疾用此詞牌作調便是一闋生情極幽咽諧美又詞意含蓄的詞，當然，也是王國維先生說的「有篇有句」的詞。那麼好罷，先來看一下辛棄疾老師的一闋「摸魚兒」罷。——
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爲賦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恨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迷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辛棄疾一生仕途似乎並不那麼順遂？所以他也就一直都有一些幽憤的情緒？甚至有一些詞更是有一種幽怨的況味。當然，這或許也是詞和詩的不同之處罷？詞再如何的豪放曠達，到底沒有詩那樣海納百川似的闊大，但是以詞言情卻是最為合適舒服，就好像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裏對詩與詞的不同有一句很精道的評說：「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抒發情懷當以詞為上選。這也是為何即便是豪放派的詞有時候也會給人一絲婉約的感覺罷？木心先生就認為「詞分所謂『婉約派』和『豪放派』。以西方的說法，是柔美、壯美之分。向來是婉約派佔上風，算是詞的正宗。詞本來是小品，是小提琴。打仗可用槍砲，不要勉強小提琴去打仗。」哈哈，詞再如何的豪放，終究骨子裏還是抒情的啊！怪道呢，有時候看豪放派的詞，假若稍微用一點心就會體會出一點子屬於婉約的情緒來，尤其是那種抒發憤懣的豪放詞。辛棄疾的這一闋「摸魚兒」就有一點這種豪放之中揉合著婉約情愫的味道，詞評家陳庭煼先生就如此說：「稼軒辛棄疾『更能消幾番風雨』一章，詞意殊怨，然姿態飛動，極沉郁頓挫之致。起初『更能消』三字，是從千回萬轉後倒折出來，真是有力如虎。」我想，陳先生此話便是說辛稼軒的詞是剛中摻雜著一絲柔的詞罷？
先來看上闋。詞人上來一句「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是感慨都已經暮春時分了，竟然還有風雨的侵襲？好像一起手便帶著對自己境遇的感慨？或許有這樣的隱情罷？畢竟，這一闋詞是詞人遷官至湖南的時候寫的，心情好像確實不那麼明朗。接下來詞人又來了一句「惜春長恨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倒是容易懂，就是說春天花開放的早自然也就凋落的早，可是詞人看見落紅無數又不免要說上一句「春且住」，希望春天不要離去。可是呢？卻是「見說道、天涯芳草迷歸路。怨春不語。」春天不理會詞人，自顧自的離開了，讓詞人不免心生幽怨，也叫人想起來歐陽修的那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了。上闋結句頗有些意味深長，人是無計留春住，可是其他的動物呢？哪怕是小小一隻蜘蛛兒，卻是有辦法能夠將春留在它的蛛網上，——「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飛絮是最後的春意？蜘蛛用自己細細密密的網網住了飛絮當然是將春留在了自己的身邊。詞人看著蛛網上的飛絮，想來也是肝腸百結的罷？
進入下闋，詞人用了好幾個更古老的際遇不幸的美人兒來自比，也是要叫人替他長長的嘆息了罷？——「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陳阿嬌、趙飛燕、楊玉環，都是如玉美人，可是呢，也是個個結局淒涼，令人嘆息。辛棄疾呢，不僅心中懷著有大志，更是有不得了的本領，可是呢？他卻並沒有能夠實現自己的抱負，到了最後也只能是嘆息一生而已。是呀，還能怎樣？他不過是需要朝ting給他機會的人罷了。所以，朝ting不重用他，他就只能是賦閒，一切的xiong心壯zhi都不過是一場夢，而這讓他多哀傷，——「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雖然辛棄疾看見斜陽也會斷腸，可是，他的閒愁卻絕非其他詞人的綺怨閒愁，他的閒愁是壯zhi不得酬，這一點，是宋朝詞人之中不多看見的。當然，作詞，詞人素來以景作結，辛棄疾也一樣將這樣的技巧用的爐火純青，而這結束的「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一句給了這一闋「摸魚兒」一份含蓄不盡的韻味，也叫讀詞的人讀起來感慨萬千。
一闋「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內容熱烈，外表婉約，令人讀來不由得會生出來「色貌如花，肝腸似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