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清河桥
近日,我在浙江德清和好友慎志浩重聚。临别上高铁之前,他带我到乾元镇东门城桥一游。
这里是清乾隆年间弥漫大半个中国的“叫魂案”发源地。此事因美国汉学家孔飞力的著作《叫魂》名闻遐迩。
东门城桥建在余不溪上,也称下水城门桥,始建于南宋德佑二年(1276年),为5孔石拱和石梁复合桥,全长76.38米,迎水面桥墩处设4个戗水石。桥西半部是拱桥,宽约4米,是行人车辆的通道。桥东半部是梁桥,宽度与拱桥相近,但每孔只在两边架设石梁,中间空置。此处桥墩上有凹槽,这里可以闭启水城门。东门城桥不仅沟通陆路交通,还能控制水路进出,桥的结构非常独特,全国少有。慎志浩告诉我,他上高中的时候,古老的石桥还在,胆大的学生在这里“高台跳水”。
东门城桥旧影
可惜的是,这座全国罕见的古桥,40年前被拆除,现在跨越河上的是一座现代铁桥。我只能从河水两岸的建筑,想像当年的风貌。
见我喜欢发思古之幽情,慎志浩告诉我,不远处还有一座规模较小的古桥,保存至今。这便是清河桥,又名孩儿桥,始建于北宋治平年间(1064-1067),长16米,宽3米,拱跨8.6米。孩儿桥横跨在县桥河上,石栏镌有浮雕云拱,8根望柱饰以莲瓣,拱圈石刻有题记。淡褐色的石桥板,因年代久远,被踩踏得不再平整。桥下立着一块石碑,刻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德清古桥群.清河桥(孩儿桥)”。旁边紧挨着建了一座现代的钢筋水泥桥,车水马龙在水泥桥上通过。
慎志浩说,这座古桥,在1996年也险些不存。当时,为了拓宽街道,要把明河变成暗河,镇政府准备把古桥拆掉。他时任《莫干山报》专刊部主任。报纸立即发了一篇报导《德清人将痛别县桥河》,刊登在1996年4月23日《莫干山报》第二版,向公众披露“日前,在城关镇的一次治污专项会议上,通过了加盖掩封的治污方案。这意味着曾记载千百年德清文明的县桥河,将不复存在”的消息,舆论哗然。不久,上海《文汇报》刊登了“德清媒体呼吁保留宋代古桥”的报道。在舆论压力下,镇政府只好放弃拆桥计划。镇长对报社意见很大,对前去采访的慎志浩说,你们报社要对城关的经济发展负责任。慎志浩回敬他,镇上发展更应该对历史文化负责任。两年后,《莫干山报》在1998年12月28日又刊登综述,说“务前街拓宽后,该处又成了交通咽喉,要使务前街拉直,就得拆除古孩儿桥,为此曾引起争议。最后,孩儿桥被保存了下来。”
当时《莫干山报》发表的照片
这座古桥,2005年列入浙江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慎志浩供职的报纸总算成功地保护了一处家乡古迹。慎志浩后来在德清县图书馆馆长任上,又想努力保存一座民国图书馆,遇到挫折。2019年,这座民国老建筑在一夜之间被拆毁。经他和当地一些文人大声疾呼,政府令拆毁者原样重建,毕竟留下了遗憾。
近四十年来,中国大地上掀起了一波建设高潮。从城市到乡村,一改旧貌,让世界惊叹。在这个过程中,各地有一些当权者,缺乏对历史文化的起码知识和敬畏。许多积淀着文明成果的前代建筑,因他们无知的决策,毁于一旦,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体制内外,有一些有远见卓识的志士仁人,为保存文化遗产挺身而出,大声疾呼。然而,权力不仅自负,不受约束,且天然排斥批评。这些志士仁人的努力,失败多于成功。同济大学阮仪三教授能够在推土机碾压之前,成功保护一批古城、古镇,实为特例。慎志浩供职的地方报纸能够依靠舆论的力量,推翻愚昧的决策,让一座古桥得以幸存,已算有福了。在现行体制下,不知还有多少人,面对不受制衡的权力,眼睁睁地看着文明古迹被毁,珍贵的建筑和美好家园被拆,泣血呐喊,无果而终,只能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