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建波║知音难求
“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知音难遇,这是古今之共识。人心如锁,被沧桑世事牢牢锁住。一腔腔真诚,就是一把把解锁的钥匙。只有心意相映照,灵魂共照耀,才能吹淡浮世的灰尘,擦亮信仰之中那些锈蚀的部分。但是知音不是说有就有的。
知音的存在是一种神圣的存在。与其说寻找共鸣,不如说碰撞是偶然发生的。人世间穿梭无尽的相遇,谁的谁的谁,我的你的他,人生并不缺少机遇,人生缺少艳遇。
就像是雨水落在三月的大地,一朵朵鲜花被风叫醒,一株株植物蓄积养分,一切的发生都是神的旨意。灵魂之中灰尘堆满,总有那一刻云开雾散,心的真实开始显露。
艳遇就是灵魂的期许。艳遇不被男女身份限制。
我始终期待生命的艳遇,始终等待被春天铺平的原野之上,最美丽的一切同时发生。
我始终觉得,钟子期一生之中最为辉煌的事件,就是与俞伯牙的艳遇。
用灵魂来发现,用灵魂来陪你。你能够听出我心中的潮汐,能够感受我信仰之中细微的流动。我用一生在等你。这就是艳遇。
畅饮三杯而不醉,快歌三曲而不悲,与君能有几回对酒同欢,熟悉人间愁苦滋味。欢歌笑语不觉累,月夜阑珊不愿睡,世间能有几个真正知音,只见人生笑谈不禁。我不醉、我不被。隐藏着心看那一切恩怨是非,我不曾经想花开月美,估计心头是称心而归,我不累、我不睡,酿藏的酒竟象时光极度浪费,人生几时在风风辰回,多少英雄史随风而飞。
——李谷一的歌声里,那些悠悠逝去的水流,映着满满的月亮。多少年世界的转盘忘记方向,这一口井依然在这里,依然在这里。知音的世界里,一只只盒子装满了真诚和善良。期待碰撞,就像张国荣歌里所唱《有谁共鸣》,期待共鸣。生命是一个延展的过程,打开之后再也没有关上的时刻。人的一生是灵魂不断寻找的过程。万物俱有归宿,寻找一颗心,能够让漂泊的苦难做一个短暂的停留。
我等待知音,我期待着他。如果我是善鼓琴的伯牙,用尽我全部的才华我都要等到善听的子期的出现。志在高山——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洋洋兮若江河!我理解伯牙的破琴绝弦和终身不复鼓。生命若没有了共鸣,灵魂若缺少互补的那一半,信仰多孤独啊,就像一棵细弱的野草,随时都有被世界淹没的可能性。
清代徐珂有文《乔山人善琴》。原文如下:
国初,有乔山人者善弹琴。精于指法,尝得异人传授。每于断林荒荆间,一再鼓之,凄禽寒鹘,相和悲鸣。后游郢楚,于旅中独奏洞庭之曲。邻媪闻之,咨嗟惋叹。既阕,曰:“吾抱此半生,不谓遇知音于此地。”款扉扣之。媪曰:“吾夫存日,以弹絮为业。今客鼓此,酷类其声耳。”
此文主题有三。其一,对牛弹琴。其二,知音难觅。其三,同时也表现出知音难觅,高超的技艺难被人欣赏。要知道,此人琴技并不赖,甚至可以说他是国手也不未过,能够让鸟禽都为之悲伤,足以证明他琴技超群。
我揣测乔山人的心态,当他崇敬真诚地敲开邻屋的门,期待着“高山流水”般的碰撞,让自己被埋多年的才华被明亮慧眼所赏识之时,我很不愿意把后文的结局提前预知。对于一个寂寞的绝世高手来说,他的寂寞他的落魄已经足够残忍,我不愿意这一个喜剧的结尾破坏我对知音的期待。当他听说今客鼓此,酷类其(弹絮)声耳之时,本文适时给了留白。失望是必然的,绝望也是可能的,甚至在当晚(我猜测是夜晚)溶溶月色之下(我猜测当晚满月),他对天高呼——给我一个知音吧!在这篇被历史曝光的冷冷文字里,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泪水。那样悲凉,那样哀伤。他被世界淹没。
知音难寻的悲伤在于生存的埋没。行星一般地芸芸众生,轨道的重逢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遇见了就不要错失,遇见了就珍惜吧,就碰撞吧,就成为今生最美的收获吧!因为知音的失去同样痛苦,甚至更为沉重。我想象着伯牙被摔破的古琴,我甚至听到了秋风的呜咽——美好为什么就不能延续更长时间呢?
知音的失去让我想起了《人琴俱亡》。这一个成语现在常常被用来形容看到遗物,怀念死者的悲伤心情,也常用来比喻对知己、亲友去世的悼念之情。兄弟深情,叠加知音之谊,子敬这一架古琴的过早破败让子猷的音色暗淡无光。故事的叙述是这样的: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现在学术方面的观点普遍认为,子猷的不悲不哭体现了魏晋时代士人独特的情感追求——他们注重真性情,追求个性的自由飞扬,同时又力求能摆脱世俗的一切利害得失、荣辱毁誉,寻求一种超然的风度。为此尽管子猷很悲痛,却还是要强自抑制。而我自己却坚持认为,子猷的静默正是对知音伤逝的寂寞——就是掏空盒子之后盒子感受到的那一种寂寞。从自身抽离,空空的是现在的状态,不再会有情感物质填充。他的那一声“子敬子敬,人琴俱亡”,我的理解是,他哀痛的首先是知音销陨,其次才是兄弟之情逝去。——你的琴声和你一起去了,我的古琴从此寂寞。琴声若不再响起,音又何人能知?
知音是心灵的一种寄托,是心灵的依靠。就像一艘小船,驶离自己的港口,即便总有一个地方能够停靠,就算旅途顺风顺水,抑或是自己足够强大能够克服一切困难,这整个过程也还需要阳光雨露,或者更为需要另一艘共度风雨的航船。
知音难遇,在心底渴望艳遇。灵魂因此而美丽。
如果一朵花的盛开让整个春天增色,我始终觉得它的幸福并不是不惧凋零奉献香艳,我觉得它的盛开有着寻找的期待——整个季节里,找到另一朵花,为着共同理由而绽放。
远离邪恶,远离善恶之分。知音是一个永恒的概念。是跨越现实,穿梭过去未来的一种力量。我想起了另外一对知音,曲洋和刘正风。
曲洋,金庸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中的人物。日月神教长老(在影视作品中多为光明右使),酷爱音律,擅长弹琴,与刘正风结交,合作《笑傲江湖》之曲。后被丁勉、陆柏掌力震伤,与刘正风自绝经脉而死。这是一个悲剧。在二人的江湖世界里,一直有着一个主流的概念,正邪对立,善恶交锋。按照当时武林人的认知意识,曲为邪,刘为正。不用过分追究此判因何,只需明白此二人的交往远不能光明正大。知音难遇,道德阻隔,此故事注定悲剧收场。被世俗的看法困囿,舆论也在阻止,知音的力量能够包容,于是两人的故事更加悲壮。
这一个故事之所以广为传说,我认为和传统的意识观念是有绝大关系的。如果两个坏人(泛指的概念)有知音之谊,会被人认为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沆瀣一气。如果合上主流意愿,故事的感情色彩就有所颠覆。金庸显然无意把曲洋写成个奸恶的人。他仗义救令狐冲,临危出手救了刘正风;他不愿滥杀无辜,不愿介人五岳派的内务,以免增加刘正风的困难;他谈吐高雅,他有胸襟气度。他比起自称“正派”的人光明磊落得多。刘正风也是淤泥之中的清莲,因此在这个除恶扬善的故事里,他们选择了远遁和逃离,疏离在江湖之外——但是却不能赦免,如此高山,如此流水,只能绝唱流传。假使曲洋真如刘正风所言,是一个有气度的高洁君子,那么刘曲之间的矛盾,只是在于他们不巧属于敌对的门派,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属于世代为仇的家族那样,一旦摆脱了背景,恢复自我,便无阻碍,他们的私交造成悲剧,根源在世俗偏见,在于他们摆脱世俗的企图功败垂成。反过来说,要是曲洋这个魔教长老真的是个邪恶的人,魔教真的是个为非作歹的帮会,那么刘曲之间基于对音乐爱好的交谊,就变成一个艺术与道德之间的矛盾了。知音难遇,用灵魂来交往,毕竟只是轻而巧的,如果碰撞了坚硬的现实,那就可能玉碎一地。
人心如锁哪!世界就是一盘大棋,不小心就会被锁住。
善良不会老去,传说还在继续,这是我们共同的祈愿。
知音难遇,难就难在被时空阻隔。用灵魂来陪你,如果你也愿意。
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你,我的知音;
隔着世俗偏见,请你和我共同守护,这一片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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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琚建波,男,云南安宁人,1988年10月出生,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四川散文诗学会、云南省作协、云南省评协、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云南省纪实文学学会、云南省演讲学会、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海子诗歌研究会会员,中国微信诗歌学会秘书长、云南当代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安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宁作家》主编,在《光明日报》《绿风》《散文诗》《诗歌月刊》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5000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