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花之人

有了花神的陪伴,这无常的人间也多了几分生动与喜乐。

(百子莲·虎皮鹦鹉,万芾 画)

在生活中,有两位热爱花鸟到几乎成了专家的师友。一位是画家万芾,另一位是复旦大学的谈瀛洲教授。前者花了十年时间,画了一百种花和一百种鸟,近期办了一个“百花百鸟”展。后者种遍天下名花,除了将六七年间发表在报纸上的散文集结成一本《人间花事》,研习花卉的“衍生品”“花影”摄影展也“出圈”了。
引导谈瀛洲爱上种植的,是他的舅公,当年因为不喜欢被称为“旧公公”,就让小辈们叫他新公公。新公公不耐烦坐公共汽车,常常步行半个多小时到谈瀛洲家,腋下总夹着一盆花。总之,一个人对于花草的感情,就这样植下了。至于万芾,则是因为少时父母在西藏当兵,而她被寄养在亲戚家的那段经历。芥川龙之介曾说,“年少时的忧郁是对全宇宙的傲慢”。天性内向,又是寄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独自在野地漫无目的地闲逛,与花鸟对话,几乎是少女观察世界,发现自己的唯一通路。这两位后来都将花鸟作为了自己人生一个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是画花,一个是种花。

(白头草·黄眉鹀,万芾 画)

万芾喜欢写生,古人的一句“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不需要费什么口舌解释,自然会变成画面流淌在纸面上。她曾经自己孵养珍珠雀,出生十天后,将幼鸟从鸟窝里小心翼翼地搬离,用耳耙给幼鸟喂米汤,一天要喂七八次,从不觉其烦。成年后的小雀天然地将万芾当作了母亲,平时喜欢停在她的肩头,万芾画画时,小不点就飞到桌上捣蛋,完全和一个调皮的小孩子无二。谈瀛洲在《芍药》一篇中曾写,“尽管只是坐在这些硕大花朵的近旁,你仍能感觉得到,它的神秘影响透过空气,穿越空间,神秘地作用到你的身上。”因为饲养了鸟,因为栽种了花,你便与这宇宙中另一种生物有了一种血缘般的联系,那些神秘的影响,又何止于此,人与其他生物,人与人之间,因为有了这样惺惺相惜的时刻,我们的心灵才有了安放之地,才会感到生的喜悦和满足。
从花苞的形成,到盛开,再到凋零,每个阶段,花都有不同的精神状态。身边也有朋友拒绝一切鲜花的礼物,因为不忍卒对花卉将谢时忧伤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忧虑,万芾笔下,呈现的几乎都是花儿盛开的形态,那种如同舞蹈般舒展的姿态,让人感觉被鼓舞,让人愉悦。十年来,她沉浸在纸上花鸟所营造的小宇宙中,十年里,她经历了家中新生儿的诞生,挚友的离去,笔下又多了几分对生命的理解和歌颂。人生总是会有各种相逢,但又难免不断的别离,正如花儿与振翅欲飞的鸟,在某一个时空的坐标交汇,便是彼此存在的意义。与人类相比,花卉鸟兽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但它们似乎并不觉得遗憾。即使瞬息即落,也要尽全力绽放,不纠结,不后悔。如同蒙田所赞同的方式,“在我看来,最美丽的人生是以平凡的人性作为楷模,有条有理,不求奇迹,不思荒诞。”

(石蒜,谈瀛洲 摄)

谈瀛洲说,他不喜欢那些为了繁殖而开花的花,在这一点上,他是一个唯美主义的种花人。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现代人已经不能欣赏无目的、无功利的出发了呢?我们穷极一生追寻,理想、爱情、财富、义气、欲望。东方人执拗地坚持追索永恒,月升月落,花开花谢,如同启程与到达,不过是无限的另一面。那些爱花的人们,是不是在此间寄托了自己对生命永恒的赞美与热爱,对永恒的崇拜呢?
在万芾笔下,花鸟似乎被赋予了永生的魔力,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花儿们似乎完全没有繁华虚掷的忧虑,只顾尽力张开细碎的花瓣,如同敬业的舞者,反反复复,不知疲倦。但再美,它们也没有傲气的表情,它们是安静的,谦逊的,似乎怕惊动了这个世界,那份不自知的美,尤其动人。而在谈瀛洲的镜头下,更多的,则是花儿们枯萎、凋零的时刻,令死亡呈现出一种温柔宁静的美。蒙田说,人要心安理得地生,也要心安理得地死。自然界的死亡,从来不是彻底的消亡,一个生命的死去,会换来新生命的孕育,如此生生不息,也难怪泰戈尔会写下“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名句,来赞美生与死循环间蕴含的光荣与伟大。

(郁金香残花,谈瀛洲 摄)

那么,谁又不是被命定了奔赴一场生命之约呢,不如绽放。
春日有樱见,初夏爱芍药,秋天赏桂花,冬季养水仙,有了花神的陪伴,这无常的人间也多了几分生动与喜乐。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