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那个想看电影的傻孩子
谁的儿时没糗事？
那个想看电影的傻孩子
张亚凌
姨妈托人捎话来，后天她们村放电影，让我们都来看。从来不会“都”，每次只是母亲用自行车带着我跟哥哥，父亲才不会跑上十多里只为看场电影。
这等好事，哪怕天上下刀子，我也不会落下一场的，——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那里有好吃的等着呢。姨妈会摊煎饼？烙油饼？炸韭菜盒子？最不济也能吃上打了鸡蛋的韭叶面，菜肯定有几样，像逢年过节招待客人般。表姐肯定盼着我们来，就像我老盼着亲戚来我家一样，来了亲戚就能跟着沾光——可以暂时无法无天还能吃上好的。
后天，对，没错，是后天。今天完了还有明天，明天过了才能到后天。我恨不得长出一只神奇的手，提溜着后天放到眼前！
晚饭后忽然下起了雨。我坐卧不宁，从房子里进进出出。这鬼天气，会不会下到后天晚上把电影下没了？把好吃的下没了？问了母亲好几遍，雨下到啥时候，她似乎被问得不耐烦了，扔过来一句，“下到天破，下到没雨下”。
母亲咋那么恶毒，想永远下雨？就不怕把自个把家把村子淹了？我气鼓鼓地一直站在院台子上，实在郁闷极了又无处发泄，就撒泼般跟老天计较起来：
“再下，再下我踢一脚踢死你！”
“再下，再下我扇一耳光扇死你！”
“…………”
我嘀咕着变着花样骂下雨的天。被哥哥听见，他笑了，说你再把天打疼了，她就哭得停不下来了。也是，我只得安静下来，恨恨地瞪着牛眼睛看着天。是突然间吧，觉得天实在太大了，我转着头，不知道该看哪一块。只觉得四处的天都不怀好意向我压了过来，我赶紧逃进了屋里。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几乎睡不着，担心雨没完没了下到后天。天亮睁开眼，哈——，雨停了，又恨不得跳起来抱住天亲几口，明天晚上就可以去姨妈村里看电影了。
我一般坐在车梁上，一根管子坐着很不舒服，还被骑自行车的母亲身子前倾挤压着不能直腰。后面坐着哥哥。想到能吃到好东西，能看电影，别说不舒服，就是踹我两脚也乐意。母亲总是很忙，做不完的活，天擦黑时才带着我们上路。就那，她还夹着鞋底，跟姨妈边聊天边纳鞋底，几乎不看电影。
活成母亲那样的大人真不好，只爱干活，连电影都不爱看。啥好吃的都不对她的胃口，总是说“你们吃，我不爱吃”。
还是心里不踏实。昨天下了雨，今天不会再下吧？只要不出别的事就行。几乎一天都顺风顺水，可到了下午，母亲扛粮袋闪了腰，疼得躺在炕上。我殷勤地来回跑着，倒水，给她揉腰。“腿不疼吧？”终于憋不住了，我很焦虑地问母亲。 “傻孩子，腰闪了哪能疼到腿？”母亲笑了。“腿不疼就好，就能骑车子带我去看电影。”我脱口而出的话招来母亲的嗔怒，赶紧溜了。
那天，母亲跟往常一样，用自行车带着我跟哥哥，感觉比走路还慢。
我一直喊着“快点”“再快点”，老怕不等我们到姨妈村，电影就开映了。心急的人，觉得自己走都像飞毛腿。后来，哥哥下来自己走，母亲蹬得还是很慢。我也下来跟着哥哥跑，母亲索性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还越走越慢，走走停停。真是的，不管她了，大人又丢不了。我喊哥哥跟我一起快快跑，哥哥却跑一跑停一停，老是想着等母亲。那会儿，我被电影或自私挟持了，哪里会想到母亲腰疼得很，还带着我们，还要陪我们去十几里外看电影？反倒第一次觉得母亲才是麻烦。人啊，自私起来真是没底限。
我自个早早到了姨妈家，电影没开，心里很侥幸。哥哥陪着母亲晚到了很久，电影同样没开。后来才知道那次是两个村子都放，姨妈村被安排在后半夜。早知道是那样，我也就不着急忙慌地独自赶路了，也省得过后母亲常常戳着我的脑门说我“是狼娃子，为看电影都不要她妈”，也忘不了说哥哥“多仁义”。
即便已经确切知道是后半夜放电影，还是很担心：放映员路上会不会出事？（我们村就有过大家等了多半夜，喇叭里说今晚不放了，大家摔摔打打骂骂咧咧地散了。）会不会正放着下雨了？（去金家庄那次，看到一半，雨下得没办法，停了。）……只要没有开始，心里总会冒着种种不好的想象。这个毛病直到今天也没改掉，不尘埃落定的事，总让我焦虑与不安。
至于那次看的是啥电影，倒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年跑了附近好几个村子，看了一年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以至于我们巷子里的男孩拿着树枝都当金箍棒，围着好看点的女孩转圈儿，而后比划着喊着“白骨精哪里跑”，自个就先跑了。若被厉害点的女孩子逮着，就得求爷爷告奶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