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 || 黄晓华的诗
汉 诗 选 刊
Han Shi Xuan Kan
本 期 诗 人
黄晓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写诗。曾在《诗刊》《人民文学》等刊发表诗歌。1984年获《萌芽》杂志创作奖，1985年获首届上海市文学作品奖。1988年停笔。2016年返回诗坛，有诗在《上海文学》《上海诗人》《诗选刊》《星星》《扬子江》《江南诗》《浙江诗人》《中国诗歌》《诗潮》《诗林》《莽原》《文学港》《芒种》等刊物上发表。出版诗集《春天远去》《青花》等四部。诗集《春天远去》获上海作协2018年度作品奖。
黄晓华的诗
NO.1 额尔古纳湿地
我从大兴安岭上走下来
走了两千年，累了
躺下来休息了
根河、哈乌尔河、得尔布干河
额尔古纳河，我的四肢舒展开来
冲积平原，三角洲，在我的胸膛和腹部
长出芦苇、灌木丛
长成众鸟迁徙路上的驿站
不想继续赶路的鸟
就在此修筑家园
登上观景台，像站在我的肩上
小天鹅在马蹄岛上舞蹈
鸿雁在呼斯楞的歌里飞来
紫色粉色白色，摇晃着水边秋英
有些人以为是三色堇，其实
那是我的快乐、伤感和迷茫
倘若你想驾船进湿地探秘
那两千万只鸟儿都不会同意
古鲜卑人的梦
不容惊扰哦
NO.2 夜宿阿尔山
好冷，凛冽的冷，阿尔山的秋夜
中元节，月亮在高空祈祷人间
星星的眼泪，在寒风中飞
阿尔山号火车停在终点站
不再出发。代替车轮的马蹄也被草绊住
对远方亲人的思念锈在蒙古包的锁孔中
早晨醒来窗外是雾
云层薄纱般缠绕落叶松林
马匹啃着青蒿和艾草的安静
NO.3 转 角
迎面来了巨石，我是流水
我溜边，浪花暴露了我的怯弱
劲风吹栎树，我是小鸟
选择和枯叶相反的方向
翅膀画出抛物线
有些事物勇往直前，像子弹
寒光闪闪，如藏在地图里的匕首
唯有落日擦过山峰时
看见他们在弦月上
弯曲的身影
在这个标题上遇见爱
遇见死亡，就像我在诗歌里读到你
麦子在五月
读到镰刀
NO.4 阳光像雪花落到树叶上
车过大九湖，山峰在湖水中
山路婉约如巴人古老的衣带
像衣带上一只夏虫，你吟唱着
从山前飞到山后
这时候太阳像一个花农
挑着满满的温暖，洒在湖面
也泼在山坡
我看不见鱼，只看见满山呼吸
而山坡冷的那面，阳光像雪花落到树叶上
寒意在枝头吐纳
上午十点，太阳正在浇灌
温暖的刻度云彩都能知道
不分山南和山北，作为一棵树
就看你扎在哪一片泥土上
NO.5 过日月山
永远也追不上了，那匹青海骢像大鸟
带着公主从岭上飞过
泪水和长鬃如乱云
倾泻一条倒淌河
经幡漾动，马匹和粮食的分界线
在高原两端拉住季风和非季风
青稞里湟鱼仰面雪山
马蹄也大爱黄河母亲
在日月山，我的想象
像河曲马，仿佛再快一点
就可以追上
文成公主的马队
日月总是无语，山也静默
只有倒淌河永不干涸
长发卷走了金戈铁马
祁连山下的牛羊，泪光闪现
唐蕃古道用一个女人
换取了草尖上的安宁
NO.6 钉满钢筋的大山
把远山从视线中收回
我打山核桃树下走过
看见每颗树上都钉着钢筋
那是向上的安全蹬
短剑般刺向秋天
我抚摸树干
抚摸着山核桃的身体
我想问你痛不痛
山核桃树你痛不痛
可是我像钢筋一样沉默
每年都有欲望摔下悬崖
山核桃的手臂挡不住地心引力
满山都是啪啪啪的敲打声
树枝在秋风中不停抽搐
青蒲滚落钉满钢筋的大山
整夜都是当当的声音
我仿佛也是一颗山核桃树
那些钢筋在梦里钉进身体
为了继续深睡我一言不发
我不痛 我忍着
NO.7 站在阳台上看远处的树
在我的阳台远处
满山的树像人群攀爬
那些站上了山顶的
仿佛离蓝天和星辰更近
风光灿烂中看得更远
只是风摧雷劈水土流失
必须把根扎入崖壁
紧紧抱住石头
而山脚下树更加茂密
泥土根部也能捏出水份
阳光照到它们身上
只是晚了一点点时间
冬天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树叶在空气里幸福得腐烂
NO.8 在兰亭
东晋没有西晋远，但也不近
近前有兰渚山，可以看见农历三月三
王羲之在早晨醒来
此时，太阳从东边升起
照着流觞曲水，也照着鼠须笔
在蚕纸上的微醉
我没有药石，无法想象
酒杯如何在水中停下
何人吟诗谁又灌酒
酒与诗，与一种名叫行书的飘逸
在永和九年比美
酒输给了诗，诗输给了行走的草
行走之美，让兰亭美到窒息
窒息了一千六百年的笔墨
地宫里没有呼吸
NO.9 沈从文故居
枪炮和文墨，支撑着名人故居
凤凰古城中营街十号属于后者
一百五十年老宅，流淌三个民族的乡愁
小小四合院显然容不下
《边城》也容不下
那就让爱情来容
让四载寒暑和一千封情书来容
沱江的莲花灯流泪了
三月三，苗族情人节沉醉了
翠翠和三三，更是一往而情深
从这里走出的小学生
在听涛山上长眠，长眠的还有等
你生命中最揪心的一个字
等工作，等爱情，等平反
等诺贝尔奖
这一切是多么精致，结实又对称
像小院里展示的手稿和墨迹
但最精致的，是一封电文
“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可惜已被历史拒收
湘西的时光慢，边城里的更慢
一生不够爱一个人
NO.10 洞头望海楼看鱼灯
望海楼像一座海洋博物馆
又像一条千年的隧道
鱼灯闪烁其间，照见
时间从余光中题词开头
瞬间就抵达颜延之左手的卷书
卷书上只有渔灯
被皮日休和柳永吟唱
而张继说，那是照愁眠的渔火
现在晚霞开始燃烧
像鱼群飘过，鱼灯从望海楼上
一直深入楼下的大海
鱼有着强过我一百万倍的嗅觉
鱼也能够分辩我看不清的色彩
可是鱼不知晓，黑漆深处最安全
有亮光的地方有时未必是出路
也可能是陷阱
//选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制作：计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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