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淹没的那道风景,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我曾经不止一次发誓要永远离开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虽然那里有我无数珍贵的回忆,也还有我地亲朋好友,但年少轻狂的我一度认为,那偏远的大山里面,根本容不下我的梦想。以至于我考上大学坐上开往广州的火车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并没有丝毫不舍,父母的嘱托,没有一个字入耳。

我的故乡在桂北的一个小镇,而我的家,在离镇上还有二十多公里的大山里面,从国道进去还有七公里的山路。山路勉强可以通班车跟装竹木的货车,沿山脚而修筑。路的下方就是一条河,叫溶江,按道理那条小河不应该以江来称谓,它宽的地方不过三十来米,而窄的地方只有十五六米,但确实我们从小就被告知它叫溶江河,地图上标注的就是溶江。

溶江河的源头是上游几十里的一个大山洞,河水由山里向山外随着山势的落差形成里一个个河塘跟河滩,途中又有一条条溪流的汇入,清冽而甘甜的河水养育了两岸大大小小几十个村落的山民。河两岸的大山上都是山里先民种下的延绵不尽的杉树跟毛竹,一些海拔较高的地方还保留着远古的原始森林。在运交通不太发达以及输工具极度缺乏的年代,老家人就是通过“放排”的形式从这条水路进入漓江把两岸山上的杉木,杂木还有毛竹运到山外下游的桂林,大圩这些有码头集市的地方卖掉,然后换回来一家老小的生活必需品。

放排之前,当然先要砍伐竹木,砍树跟砍竹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方法。砍树要倒上山,特别是砍杉树。就是砍树的时候要树蔸朝着山下,树梢向山顶方向倒,必要的时候会用钩索勾住树的上半部分使其向上山倒。因为树木比较重且重心都在靠近根部,把枝桠砍掉后尖细的树梢向着山下溜很容易插入泥土跟石缝,还容易折断。所以大多时候都是用撬杠翘着树根那头往山下一点点的赶,如果在平地还得用“钉牛”穿上绳子来拖。砍竹子正好相反,要倒下山,砍竹时竹的末梢要向山下倒,因为竹子比较轻,打掉部分竹枝后留着尾部的几枝起到缓冲的作用,不然光滑的竹子可能会像失控的野马一样冲向山下,那是非常危险的。遇到平地要拖行的话,会事先在要通过的山路上按一定间隔铺设一些竹筒。这样就可以把几根甚至十几根竹子的末梢像编辫子一样编起来,光滑的竹子跟铺设的竹筒间的摩擦力非常小,可以让一个成年人拖着编好的七八根大毛竹轻轻松松的前行。

放排是个很危险的工作,不管木排还是竹排捆扎都很要技术,上百里的水路,要保证运输途中不会松散,而捆绑排的绳子,都是山上采来的黎藤和用竹篾编成的牵藤。很多地方水急滩陡,撞上河道中的大石头或者下滩时遇到急弯没掌控好方向,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长的排就会被撞散,人也可能受伤,所以放大排往往都是由几个有经验的人通力合作完成。待我八六年上小学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放排出山了,因为那时候已经陆续有开卡车的收购商进山收购原木跟毛竹,老家人只要把竹木从山上砍下来码到路边,就能换回人民币了。

因为是河水是山泉水,所以河里除里鳜鱼,军鱼,鲤鱼,锯鳅,白鳝这些普通的鱼以外,还有巴石鱼,油丰鱼,花鳅,牛尾巴这些异常美味的冷水鱼,小时候甚至偶尔还会在沙滩边抓到沙鳖。那时候最喜欢就是夏天,因为在儿时最得我心的节目,莫过于下河抓鱼直,记忆中一直到我读高中前的每一个暑假,我的皮肤都是在河边被晒得乌黑油亮的。

说是抓鱼,其实方式有很多种,垂钓,下网,放鱼筌,用鱼枪打,用醉鱼草药。河边长大的农村孩子,往往在四五岁就已经学会了游泳。那个年代大人们都忙着上山干活,孩子都是散养的,要么跟哥哥姐姐,要么跟同村大一些的孩子玩,跟现在的孩子这么金贵完全是两个极端。所以很多抓鱼技术,都是从几个比我大的玩伴那里学的,这里重点说我最喜欢的潜水打鱼。

潜水打鱼最重要的是装备,水镜跟鱼枪,那时候没有条件买,都是自制的。

水镜,就是用一块玻璃,敲出一定大小以后放在一个水盆里,用老虎钳沿着边缘慢慢一点点的夹,直到它变成一个大概的椭圆形,然后用磨石把边缘都打磨光滑。再用捡来的汽车内胎碎片剪出一个弧度,用胶水固定好,再用从废旧锅上剪下来的白铁条把修剪好的内胎片跟玻璃以及一条用来箍住后脑勺的胶带固定好,就是一个可以在水底清晰视物的简陋的潜水镜了。

鱼枪,最开始都是用单车条幅跟竹筒和皮筋做的,因为杀伤力有限,只能用来打河虾跟虾虎鱼(我们老家叫哈巴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跟我妈去大溶江镇赶集,在河边看见了一个人的鱼枪是用雨伞骨做的,而且为了保持稳定性还在大大竹筒里套了个小竹筒,我顿时来了灵感,为了实现脑子里那个伟大的设想,我还被揍的不轻。我偷偷地把家里的最大的雨伞拆了,用锉刀把伞的铁管锉出一条长缝,刚好可以放进一条伞骨,然后把一头的伞尖磨出一个孔刚好可以通过伞骨,再把铁管套入一根挖空的竹竿固定好,绑上自行车胎剪成的皮胶,固定好用粗铁钉折成的扳机,最后把用老虎钳折出一个凸起并且尾端折成钩状近九十公分长的伞骨装进伞管,一件伟大的工具就诞生了。这件“武器”非常好用,只是在我妈发现她的新雨伞被我用这种方式霍霍掉以后,用竹枝抽的我哭爹喊娘的,直到接下来接连几天我都提好几斤鱼回家,她才愿意搭理我。

大的巴石鱼跟牛尾巴基本是在河滩上,每次我的目标如果是它们就会选择一个理想的河滩逆流而上,猫腰前行,用水镜仔细的搜索我可以翻动的那些大石头。它们都喜欢躲在石头下面,而且它们不喜欢游太远,经常是翻开一个石头它们就游去旁边另一块石头下面,但凡它们迟疑那么一小会,就会成为我的盘中餐。逆行而上身后往往会聚集一群白条跟花翅,花翅在很多地方也叫马口,它们兴奋地追逐着我脚后扬起的沙尘跟细小的青苔,偶尔我也会回头挑几条大的打回去,那个时候野生鱼资源丰富,像白条跟花翅其实是不太受待见的。打中其中一条鱼群会霎时散去,但不用多久又会有新的鱼群聚集在身后。

滩上还经常会遇见石黄鱼(即溪石斑)跟锯鳅,滩上的石黄鱼只要一赶,它就会慌不择路地钻进石头缝里,连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也不顾,很多时候连鱼枪都不用,用手掐住就拿出来了。锯鳅相对狡猾,像蛇一样的身体,背上有一排尖刺。用鱼枪打中它以后它会不停的绞动它的身体,曾经有一次我打中了一条一斤多的超大锯鳅,它不停的绞动以致我的鱼枪很难钉稳它,情急之下我用手把它抓进了鱼篓,手上顿时几道伤口,鲜血汩汩直流。其实锯鳅给我造成的痛楚远远不及另外两种鱼,就是骨鱼跟刀鳅。像马尾骨,牛尾巴,黄辣丁在我们那里都归为骨鱼类,被它们的刺扎到,痛胀难忍,不免连吸凉气,但那份痛楚跟被刀鳅扎到相比,还是逊色许多。刀鳅有的地方叫江鳅和花鳅,泥鳅长短光滑无鳞,身体较扁,身上是黑白的条纹,眼睛下方有一对会收缩的利刺。被它扎到是锥心的疼痛,而且会持续很久,往往需要用老人家教的秘方来缓解痛苦,那就是用嘴吸吮伤口后再浇上自己的热尿。

鲤鱼跟黄辣丁喜欢呆在河塘里有水草的地方,但是那些地方经常会有水蛇。滩尾水流比较缓️不太深的沙子上有船钉子鱼,但它的吸引力远远不如河塘跟滩下的鳜鱼。我们那鳜鱼有金钱鳜,木叶鳜跟石鳜几种。鳜鱼很有意思,它喜欢在离岩壁比较近的地方,或者是大石头的间隙里活动。潜水下深塘看见较大的鳜鱼,如果你去追它,它会游走,但没有游多远它就会停下来,如此反复追赶几次,它也会找个有空隙的大石头或者岩缝躲进去,那机会就来。等你换气再潜到它藏身的地方,会看见它舞动着鱼鳍躲在阴暗的角落瞪着外面,可能它是认为追它这个庞然大物没有办法钻进那狭小的空间去捕捉到它,但是它不懂得鱼枪的存在,只要瞄准它一扣扳机,一切都结束了。有一次我为了追一条大的木叶鳜,顺流追下了两条滩,肚皮上也被滩上一块尖石擦出一道伤痕,至今还留有淡淡的疤痕。

河的两岸在山的峡谷中间也有很多溪流,溪里有很多长着两条白色胡须的鲶鱼,我们称做“鲶胡子”。溪里还有很多小螃蟹跟花泥鳅,花泥鳅跟外面田里水沟里的泥鳅样子差别很大,是一截红一截白的,肉非常嫩。去抓花泥鳅只要用细铁丝折个小钩,穿上蚯蚓伸入溪里的石头缝,泥鳅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上去,经常去个半天也能钓个一两斤。如果选一截溪流,在下游比较窄的地方用石头做一道简易的堰坝,在上游用石头慢慢地把采来的醉鱼草捣碎,让足够多的汁液流到溪水里,那么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溪里的螃蟹,鲶胡子,石黄鱼,巴石鱼统统都会晕头转向的浮出水面,直接用网兜捞就可以。有时候也会捞到晕头转向的小娃娃鱼跟乌龟,不过一般会放掉。

关于夏天的回忆就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提着鱼枪泡在水里度过,也无暇理会其他的事情,所以我再来说说溶江河的春天,秋天跟冬天。

在很多文章中春天都是百花盛开,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季节,我的故乡的春天也不例外。很多树木长出了新芽,嫩绿嫩绿地惹眼得很,空气中氤氲着勃勃生机,连呼吸的味道都是香甜的。山上一丛一丛地开着各式各样的花,野樱花是紫红色,糖梨花是雪白的,山胡椒的花是米黄色,路边的苦楝树的花是紫色的,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杜鹃花。

老家山上有好几种杜鹃花,除了最常见的大红色的,还有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盛开的时候一簇球,一簇簇,好像一团团不同颜色的火焰在跳动。最为壮观的景象是在一些河岸,一些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杜鹃花树用其虬龙一样盘根错节的树根牢牢盘踞在河岸岩石的缝隙跟泥土上,每到花朵盛开的时候,一簇簇绚丽夺目的花朵就垂在水面上,延绵上百米,一眼望去,水面也倒映着一片火红,甚是壮观,可惜那时候家里没有相机,不能记录下那幅让人心醉的景象。

春天的雨水滋润着大地,各种野菜蓬勃生长,油麻菜,灰灰菜,鸭脚菜数不胜数。溪流的两边,是鲜嫩的水蕨菜,掐回家用开水一焯水后放入坛子里浸泡,可以吃上好几个月。路边到处是覆盆子,那个味道至今不能忘怀。各种各样的笋经过漫长的蛰伏,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尽情地沐浴着阳光雨露,苦笋,白竹笋,黄毛笋,雷笋,红芽笋,毛竹笋都是让人难忘的美食,无论是用来红油焖鲜肉,还是拿来炒冬天熏制的腊肉,都是绝佳美味。其中苦笋必须焯水后浸泡一段时间才能食用,否则会苦得你怀疑人生。所有的笋都可以制成笋干,这样老乡们就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各种美味而又滋味不尽相同的笋了。

若是到了秋天,溶江的山水颜色变化跟夏天没有太大区别,就像泼墨画,可能颜色更厚重了一些。不同于北方,那里的树木绝大多数不会落叶,竹子更不用说,四季常绿。深秋时分,山上的树木中间或夹杂着一些黄色跟红色,那就是枫木跟槭树之类的树木了。

秋天是收获的的季节,但是由于山里平整的土地很少,所以基本没有种水稻,粮食基本靠用卖竹木的钱去外面集市买,而仅有适合开垦的狭小地块,都用来种平时老乡们自己吃的蔬菜了。但是山上,有很多对儿时的我们充满诱惑的东西。冬桃,说是桃,其实是类似橄榄一样的东西,比橄榄稍微大一些,可以在它快熟的时候摘回家,然后放在米缸里捂熟它,这样吃起来就不会涩了。糖梨,大拇指一样大小的梨子,我们又叫鸟梨,拿来蒸熟再拌上糖就是美味,不弄熟这个家伙也是涩得要命。鸡爪莲,也叫拐枣,熟好了可以直接吃,非常清甜。野荔枝跟八月瓜不用说,很多地方都有,连淘宝上都有卖了。还有酸枇杷,要是谁贪心吃多几个不单是会酸倒牙,牙齿上还会附着一层黄黄的难以清除的黏性膏状物,要过十几二十个小时才会完全消失。去捡米锥经常会被扎到手,拿回家炒一炒就是可口的零食,而桃金粮,也是让小伙伴们又爱又恨,一个不小心吃多了就会便秘,严重的时候得用棍子撬才行,真是记忆犹新。

以前老人们常说“七月黄蜂八月蛇”,农历七八月份,山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野蜂,黄蜂,蛇皮蜂,鸡笼蜂,鬼头蜂,土蜂(虎头金环蜂),那是他们疯狂繁殖的季节,经常有上山干活的山民被蜇伤。其他的蜂杀伤力较小,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土蜂。它们身体硕大,毒性超强,而且经常群体行动,一窝最少也有个大几百只。它们的窝都建在地下的泥土中,比较隐蔽,如果谁不小心踏入里它们地盘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一蜇一个大包,拔出毒刺还刺的倒钩往往也会扯下伤者的一小块肉,隔壁县曾经有过村民上山被土蜂群活活蜇死的例子。老人们用捉到的大蜂来泡酒,据说是可以治风湿。它们的幼仔营养丰富,用油炸了拌上盐,美味又滋补。基于土地蜂的危险性跟药用价值还有其幼仔的营养美味,就有了很专业的捕蜂人。

所谓捕蜂人,就是一些山民农闲之余根据前辈们的经验总结,待到土蜂巢中幼蜂充盈的时候,用自己学到的方法去寻找土蜂老巢,捕捉成蜂跟挖取幼蜂。先要找一处山间溪流,再用一根长长的细竹竿在顶端系上一小块肉,然后把竹竿竖着插在溪水旁。用不了多久,土蜂就会去啃竹竿上的肉,这个时候把慢慢把竹竿放下来,用一条十几公分长的塑料带做一个带环的飘带,把环慢慢套进正在专心啃肉的土蜂的腰上轻轻拧紧一些,然后等蜂带着肉回蜂巢的时候跟着它身上鲜艳的塑料飘带的轨迹就可以顺利找到蜂巢。找到蜂巢后就该全副武装的捕蜂人登场了,挖开洞穴以后,厚重的防护服跟摩托车头盔让疯狂的蜂群无可奈何,只能束手就擒。山主一般发现自己山上有土蜂群一般都会通知捕蜂人,一是给自己减少了威胁,二是作为提供信息的回报,可以从捕蜂人哪里分得部分成蜂和蜂蛹。

溶江地属桂北,临近湖南,加上海拔相对较高,所以它的冬天相对还是比较寒冷的,记忆中在未读高中之前,每年的冬天多多少少都会下点雪,有几年还下了十几厘米厚的鹅毛大雪。出门看对面的高山都是白雪皑皑的。那个时候乡民们都是整天烧着柴或者是碳盆,用以驱走严寒跟湿冷。以前老乡们的厨房都是单独建起的小屋,就在小屋的火塘里生火做菜做饭。冬天把菜做好后,菜依然放在火塘上的撑夹上继续热着,撑夹就是从圩上买来的一种三条腿的铁架子,三条腿埋在火塘里,顶上是一个圆圈加加三个凸起用来放炒菜的锅。大家就坐着又小又矮的板凳,围着火塘一起吃饭,热闹又暖和。大山上有取之不尽的木柴资源,还有干掉的竹子,老乡们习惯在每天上山干完活回家的时候顺便扛上一捆干的木柴回家,临近冬天还会自己箍炭窑烧木炭,这样就有足够的取暖物资来度过寒冷的冬天跟春雨连绵的春季。

以前很多人家里都会养猪,临近隆冬就要准备杀年猪了,养多两头的就会拿来杀了卖肉,也有不养的,到时候就去别人家买几十斤,用来烘制腊肉。杀猪的时候会邀上亲朋好友一起热闹一番,这个时候也是我们小孩子异常兴奋的时候。一般在把猪杀好刮干净毛,把两只后腿吊起来准备砍开的时候一定会有一堆小朋友围在旁边,因为我们那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就是杀猪的时候会把猪的脊髓取出来分给小孩子烧来吃。把猪脊髓抹上盐,直接放到炭火上,烤得焦黄冒烟吱吱作响的时候用火钳夹出来,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至于上面粘上碳灰或草木灰,我们也就是随便吹下就赶紧放进嘴里,生怕被别人抢走,而且大人们都说不管锅灰还是草木灰吃了都是清肝明目的。一般杀猪后会立马拿猪头骨跟猪脸肉来熬汤,把锅用撑夹架在碳火盆上,然后把最新鲜的猪肝粉肠烫来吃,就一碗剁椒蘸料,几桌人大快朵颐,吃得颊齿留香酣畅淋漓。

聚完餐之后,主人会在旁人的协助下把肉分割好,该卖的卖掉,剩下的就拿来做腊肉腊肠。把肉切成较均匀的条状,用盐,五香粉,高度酒来腌制,在瓦缸里放置两天待肉完全入味以后就用钩子挂在火房的梁上,用炊烟持续去熏它。有条件的家庭为了更好的味道有时候会在火塘里加上甘蔗渣或者橘子皮,这样熏出来的腊肉另种香味。香肠就用洗净的猪小肠,把用肥瘦相间的猪肉切碎调好味以后充填进去,为防止其发酵鼓气必须边充边用针扎孔排气,每隔十几二十厘米用线扎起来,做好以后也跟腊肉挂在一起。在那些条件还算艰苦的年代,往往就凭谁家伙房上悬挂的腊肉的多少,就可以判断那家的经济状况。

小时候家里有很多书,精通木工的父亲自己做了个书架,用来存放他收集的各种书籍,这在当时的大山里面是绝无仅有的。父亲生不逢时,小时候差点被饿死,是早年读书出去后面在来宾八一锰矿当工程师的二伯父,把奄奄一息的他带出大山,然后跟二伯母一起含辛茹苦的把父亲养大供他读书一直到他高中毕业。由于我奶奶曾经被划为富农,毕业时成绩优异,本来可以成为国家栋梁之材的父亲只能被分配回老家的小镇上,做了一名人民教师。从上小学开始认识几个字开始,我跟哥哥就经常翻看书架上那些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其中有《封神演义》,《三侠五义》,《隋唐英雄传》,也有《老人与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凡的世界》。那时候起我们渐渐懂得了大山外还有异常广阔的天地,有着许许多多的国家以及各种各样的奇风异俗,我开始渴望走出大山。

父母辛苦操劳,把哥哥跟我都送进了大学,那个年代一个小山村一户人家出两个大学生堪称奇迹。很庆幸也很感激我的父母在那个年代就深知知识的重要性,相对很多早早辍学回家成为劳动力的同学来说,哥哥和我是幸运的。我大学读的是广东金融学院,那时候还没有动车,坐着绿皮火车去广州报名的那个晚上,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面对更宽广而未知的世界了,紧张跟激动使得我彻夜未眠。

从上大学开始,我就很少回老家了。繁华的大都市,璀璨的霓虹灯,遍地的高楼大厦,相比之下,那生我养我交通不便的小山村就是穷乡僻壤,显得那么渺小。我立志要创出一番名堂,把父母都接到大城市里享福,让他们也以我为荣。

而那个时候一向体弱多病的母亲病情开始加重,在我大学刚刚毕业没多久,她就因为肾脏衰竭永远地离开了,我悲愤莫名,子欲养而亲不在,悲莫大焉。没过几年留在老家的二姐跟我说,政府规划要在溶江河的河口拦河筑坝搞水电站,使其成为漓江防洪补水工程项目中的一环,山里人开始躁动起来,奔走相告。跟很多人担心搬出山外无以为生不同,父亲很是兴奋。他大半生耗在大山深处,也很渴望暮年有个新的生活环境,而我跟哥哥那时候在社会上还立足未稳,他常常说,能移民去山外住上几年就满足了。父亲没有等到大坝修好的那天。在移民新村还在选址的时候,罹患糖尿病晚期的父亲也撒手人寰。人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双亲过早地离去,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感觉从此心中缺失太多温暖,每次回望故乡,都有种难言的凄凉。

在日夜轰鸣的机器声中,大坝还是修了起来,山里的乡亲们集体搬到了大坝外不远的移民新村里,这里临近国道,交通便利。大坝高一百多米,雨季时候蓄水最深处会达八十多米,以前我们居住的村庄,进出大山的公路,我儿时攀爬玩耍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的回忆,统统被淹没在了水底。政府在山的两侧就是原来的半山腰上都修了进山的公路,方便新村的村民回自己的山场干活。只是现状是老一辈的山民已经干不了重活体力活,无法再回山上去砍伐竹木,而年轻人又不屑于去做那么辛苦的活路了,很多的年轻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家的林场在什么地方。前年回去老家新村,以前很多相熟的老人们都陆续逝去了,村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没有一个认识,不免令人唏嘘。

还记得儿时去隔壁村听老人家讲鬼故事结果吓得不敢回家,还记得跟小伙伴们把鞭炮埋在修路的道班工人的灶膛里把人家的锅给炸翻了,还记得去邻居家看射雕英雄传看到梅超风出场的时候吓得几天晚上不敢独自去上厕所,还记得在沙滩上挖陷阱然后诱骗更小的玩伴掉下去,还记得因为跟小伙伴一起挥舞自制的马刀砍杀别人家菜地里的瓜菜被父母暴揍,还记得用石头去砸马蜂窝被蜇得像猪头,太多太多的记忆,还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看着依山而建的大坝,所有回忆恍若一场大梦。

浪荡半生,人已中年,行走在钢筋混凝土构筑的石屎森林里,有时怅然若失。还来不及好好的陪伴和回味,就身不由己地被俗世的洪流裹挟着向前走,行色匆匆,宛如赶路的旅人。我在老家山里水边上还有三百多亩竹林,随着二姐也来到城市,这几年业已闲置了。我偶尔会回头望望来时的地方,那美丽的小山村,它注定只能存在于我的回忆里,被淹没的那道风景,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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