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冶廷林(青海)
当前,五、六十岁的人一说起风匣就不由地想起靠风匣生火做饭的艰苦岁月,而大多年轻人对祖辈们常用的这种物件陌生起来,它长什么样、有什么用都不知道了。过去,河湟地区家家户户必备的生活用具风匣从灶台边悄然消失,摇身一变,由普通转变为特殊,摆到收藏家的柜台上,在民俗博物馆的展台上供人观赏,或在模拟灶台旁边演示工作过程。风匣仍然保留着历经沧桑的面容、浑身污垢的形象,却失去了啪嗒(读pia ta)声响,鼓风助燃,生火做饭的实实在在的功能。它纯粹成了“摆设”,已成河湟往事,河湟老人的乡愁,但它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哲理河湟人永远不会忘记。有不少的谚语、歇后语传递着关于“风匣”的正能量。如“老鼠钻风匣——两头子受气。”这个歇后语现在比喻一个人处于矛盾的双方中,两面不讨好,到处受委屈。“有气的风匣,没在啪嗒(读pia ta)。”特指人们要脚踏实地地去干,不要故意卖弄或高谈阔论。“风匣改棺材——心胸太窄,装不下。”小格局的人怎么装腔作势也不会有气吞山河的胸怀。“风匣板做锅盖——受了冷气受热气。”坏事一茬接一茬,比喻一些生活艰难的人们有幸摆脱一个困境,不料又进入一个更加凶险的环境,与谚语“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歇后语是河湟劳苦大众的集体智慧结晶,与河湟人民每家每户的风匣息息相关,通过借题发挥,把深奥难懂的哲理化为浅显易懂的歇后语,成为大众化的语言。可见,河湟风匣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煽风点火”,点亮万家灯火,延续人间烟火。下面我说说事关风匣的一些事儿。
若要说清河湟风匣就要从远古说起。中国早期的鼓风器称为橐(tuo)或橐籥(yue)。橐,以牛皮或驼皮制成;籥,原指吹口管乐器,这里借喻橐的输风管。战国时期之前就有橐籥,而且使用普及,人人皆知。《老子·道经》中用橐籥比喻空间,说:“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这句话表明,皮革制的鼓风器,因其里面充满空气而不塌缩,拉动其体又能将其内空气压出。空气通过输风管进入熔炼炉中,因此,《管子·揆度》将橐籥称为“炉橐”。《墨子·备穴》说:“炉橐,橐以牛皮,炉有两缻(缶),以桥鼓之。”“桥”即桔槔。以桔槔的上下运动拉压皮橐,可见那时的鼓风器已具规模。汉代典籍中述及橐籥者甚多。《淮南子·本经训》:“鼓橐吹埵(捶),以销铜铁。”《淮南子· 齐俗训》:“炉橐埵坊,设非巧治,不能以冶金。”可见,汉代已有大型鼓风器用作冶铸。——我最早见到的鼓风器是用涂胶的帆布粘着不足一公分的两块木板,木板被包在里面中间留有四寸的张合空间,顶端有一个口小屁股大的圆筒,屁股连通帆布成为一体。人们两手套在套环里张开时吸气,合拢时吹气。这就是古时候所谓的橐籥鼓风器缩小后的“模型”。在我的记忆里风匣早于刚才我所描述的这种变形后的鼓风器,所以,我们把这种鼓风器又叫做“喷雾器”。生产队里的技术人员把“六六六粉”灌入小口“风风光光”地喷给作物喷“六六六粉”杀害虫。还有一种非常便易携带的“鼓风器”顺便说一下。河湟回族人喜欢做生意,甘愿当筏子客、脚户客,乐于走南闯北,炒上麻麦、炒面、带足盘缠的情况下,还要生火燎茶解渴消困,那么生着火是个问题。聪明智慧的河湟回族人将宰后的山羊皮“囫囵(尽量完美)”剥下,扎住其他开口,留一口扎上竹筒(当作籥)做成“鼓风器”。生火时就会排上大用场,不生火时,可以装水、装油塞住开口,睡觉时,可以当热水袋,也可以作枕头。方便易带,一举数得。为什么大费周折大话古时候的橐籥和现在的“喷雾器”式的鼓风器及皮囊鼓风器呢?因为风匣的前生就是古时候的橐籥,现在的风匣是橐籥的“革命”产物。
古时候的鼓风器体积宏大,用料讲究,费时费力,人们经过对鼓风器的不断创新,不断改进,逐步适应社会的需求。两汉时期,经过长期的实践和不断改进,由人力鼓风转变为畜力鼓风。唐宋时期又向水能鼓风转变。到了元代,王祯在其《农书》中描述了立轮式与卧轮式两种水排。用水能鼓风,大炼铜铁,铸造盛鼎,军事武器,改善生产工具,提高社会生产力。但是,直至元代,这种橐式水排鼓风工具已鲜为人知,王祯经“多方搜访”,才得其梗概。他说:“此排古用韦橐,今用木扇。”(《王祯农书》,农业出版社,1981,王毓瑚校本,第347—348页)这种木扇可能是木质风箱的雏型(敦煌榆林窟西夏壁画中,有双木扇风箱绘画。为保证足够的风力,其扇风板比人体还要高。见蔡美彪等《中国通史》第六册,第 206 页,人民出版社 1979)。从制作材料而言,它较橐有了革命性的进步。
在谈到风箱的历史时,人们在较长时间里认为:由橐、木扇、再演变为风箱是自然的事。实际上,从技术角度看,从橐、木扇到风箱之间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技术环节,即拉杆和活塞在鼓风器中的应用。
风匣演变成型,大概是宋朝。苏轼和曾公亮都有对风匣的描述,都提到了拉杆和活塞两大机件。比较而言,曾公亮的表述更为详实。当时的风匣是根据冶金铸铜工程的大小量身打造的,大概分为四大类。由工程性的大风匣逐步演变为家庭式的小风匣,普及是可能经过元朝到明朝了。明朝,在边疆地区大规模实行屯田戍边政策。大量汉族军、民迁入河湟地区,戍边屯田,逐渐站稳脚跟,长期居住定居成为河湟人。河湟风匣就是从明朝时候大量使用的。这种农家器物经历了六百多年的时光,为河湟人的生活增添了重重的一笔色彩。
风匣也叫作风箱。箱体是用厚约三分的六块木板,前后左右挡板与底板榫铆相套装,顶板为活动盖板,缝隙黏糊密封,长约二尺五寸、宽不足一尺、高约一尺五寸的长方体;前后两块挡板的下部各有一个长约一寸多的方口,称为进风口;两个进风口的上部贴内壁各用一小木条作架,悬挂一边长约二寸,上边两端自带木转轴的活动木板,称为风舌,也叫作“摆舌儿”像人的“舌头一样灵活闭合”;前挡板的中部上下距沿各约五寸,有径约不足一寸的圆透孔,称为推拉杆孔;左侧挡板的中下部紧接底板处,另制一寸多见方的方形风道,前后各留进风口,在中间位置装置活动舌板(摆舌儿),活动于外壁的凸嘴中部。以使推拉皆有风出,嘴内有边长各约一寸的方透孔,前接灶底风道,后通风箱内部,称为出风嘴口。堵风板厚约六分,略小于风箱内上下左右的空间,左边下部有与风道略小的豁口,四边缚扎胶粘麻纸或鸡毛,中部有与风箱前挡板推拉杆孔相对应的两个圆透孔,是为杆铆。推拉杆为长约二尺多、径约一寸多的两根硬圆木,一端穿过风箱前挡板的杆孔,榫安于堵风板的铆孔,另一端外漏于风箱,头部榫铆竖直安装一长不足一尺、径约九分的圆木柱手柄。风箱立置于灶台右侧的平台,最好垫砖空开地面以防潮湿。顶部稍斜平覆盖稍大的石板或木板,既稳压风箱,又不使其湿水,出风嘴对准灶台下的进风道。一人蹲坐右手抓握推拉杆把柄,前后推拉动箱内的堵风板(方形活塞),两个风舌的空气挤压成风,经风道吹入灶底,推后前挡风口打开,后挡风板关闭,风道风舌后开前闭,拉则相反,出风连续不断,助燃柴火,强化火力。推拉速度的快慢决定着火力强弱。
随着电力的普及,电机的发明,吹风机的使用,风匣的“魅力”逐渐减弱,人们选择了更加便捷的吹风机。但是,随着电饭锅、煤气灶、天然气灶的接连登场,这种不可一世的吹风机前后经历了三、四年的光景便销声匿迹了,就连上收藏架的资格都没有争取上。代替风匣的吹风机与历经沧桑的风匣相比,吹风机只是“昙花一现”,而风匣则是“花开四季”。我更加钟爱写满沧桑的风匣。河湟风匣经历了六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和历史变故,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现在,我每当回老家时,总会怀念我烧火做饭的生活;每当我看见农家屋顶上的炊烟时,似乎听见“啪嗒——啪嗒——”的风匣声;每当我坐在农家的土炕上端起清淡飘香的饭碗时,宛如回到童年闻到诱人的烟草味。这种味道很亲切,就是妈妈的味道,就像家乡的泥土香,多少年了,妈妈的味道愈加浓郁,家乡的泥土香更加诱人!这种味道很像似那时农村中一首忧伤动情的音乐,抒发着村民们心中几多的酸楚,几多的艰辛,几多的想往!现在,我有种坚韧、执着的个性,这也许与我妈妈的教导和风匣的声响有关! 作者:冶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