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周晓霞/光阴的故事(之一)
光 阴 的 故 事(之一)
听 书
周晓霞(四川隆昌)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题记
忆及年少时光,最先闯入回忆之门的是那段听书的记忆。
想来应该是10岁左右吧,那时家里的家电除了手电筒外就是一部赊来的收音机(因爸爸与供销社主任关系好加之人品好,人家破例同意分期付款,这恐怕应该算得上是按揭购物的雏形吧)。当爸爸把两截干电池装进去,打开开关,悠扬的音乐立刻飘满了整间土墙房子,钻出屋外,不一会优美动听的音乐吸引来了院子里的很多人,大家都好奇而兴奋,叽叽喳喳地讨论那么小一个盒子怎么装得下大活人在里面,唱的歌跟刘三姐一样好听。大家都好想试着来摸摸,但被我和弟弟坚决阻止了,摸烂了啷个办啊。不苟言笑的曾祖母也喜笑颜开,不断用布满皱纹的桔皮样的手轻轻地来回抚摸,俨然抚摸刚落地的婴儿,慈爱有嘉,一望无牙的嘴久久都没合拢去。
收音机的诞生为本不富裕的家庭和酸涩的童年带来了无限生机和乐趣。不光能放天籁之声的音乐,还能听川剧越剧和黄梅戏,更让我们兴奋的是居然有个“评书联播”的节目,每天中午的十二点半,就会有讲评书的开始说书:不管是击鼓进军鸣金收兵铁马金戈的战场,还是波谲云诡尔虞我诈深不可测的官场;无论是鹰击长空虎啸深山驼走大漠的自由自在,还是黄鹂鸣柳娇莺啼春新燕啁啾的清脆婉转;任他是身高八尺武艺超群叱咤风云的将军侠客,还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君子好逑的名媛淑女;庙堂之上皇宫宅院,江湖之远勾栏瓦肆;北国风光茫茫大漠,草长莺飞烟雨江南……简直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应有尽有,都被那高亢浑厚,字正腔圆的声音描摹得绘声绘色惟妙惟肖,无不让人身临其境如痴如醉啊。让人时而吓得毛骨悚然两股颤颤,时而惊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或是捧腹大笑前仰后合,或是悲伤欲绝潸然泪下……喜怒哀乐完全被故事里的爱恨情愁悲欢离合调控和左右了。听得最多最爱听的是刘兰芳和袁阔成播讲的评书。什么《杨家将》《岳飞传》《隋唐演义》《封神榜》《刘秀传》等等,听得那是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啊。每到精彩纷呈惊心动魄处,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让宝宝那个意犹未尽牵肠挂肚啊,为听书而痴狂!
于是,上课尤其是数学课(因为听不懂)的时候也会开开小差:杨大郎冒充皇上大战金沙滩何等惨烈悲壮;接到十二道金牌,岳飞只能搬师回朝,何其悲愤无奈;伍子胥头悬国门,比干菹醢……想入非非时,常是老师“啪”地一抽教鞭,“周晓霞,你来回答一下这问题”,我猛然一惊连忙穿越回来慌忙站起,常答得驴唇不对马嘴,逗得同学哄堂大笑,气得老师脸色铁青。最难熬也是最期待的是上午第四节课,快到12点时就不停看表,老师还在口若悬河,我就急着提前收拾好课桌,时刻准备着,不是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而是只等铃声一响就射出教室,狂奔回家,一般刚能赶上评书开讲。最无法忍受的是老师拖堂,明明下课了他还不慌不忙再讲一题。我心里惦记着牛皋到底能不能打赢金兀术?杨四郎从辽国公主那逃出来了吗?孟丽君和皇甫少华到底相认了没?……哎呀呀,急得我脸红筋胀抓耳挠腮,一着急就常情不自禁地打嗝,声响全班都能听见,严重干扰老师继续讲课,于是就“算了算了,下次再讲”,我便力排众人冲出教室……遇上老师说作业错得多的留起来,我更是叫苦不迭,义愤填膺,心里把老师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然后苦大仇深地翻开满是鲜红的大XX数学本(数学从小学到高中及格的次数屈指可数),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地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那时最惬意的便是狂奔回家,满头大汗气喘未定,书包一扔,跳向收音机,迅速匆忙扭开开关,调到固定波段,听见“上回书说到”便心满意足心花怒放了。然后便跟弟弟抢着坐靠收音机最近的位子,把耳朵贴着机子,生怕远了听不清,没少听大人“干脆钻进去嘛”的骂声。最沮丧的是家里的灶房与堂屋隔了几间房子,而碗柜和收音机是放在堂屋的。经常是爸爸或外婆在灶房里扯着喉咙喊“快点拿个大碗来”,“快点端菜来热”……要么我们充耳不闻,装作没听见;要么因为没指名点姓,我和弟弟谁也不肯离开收音机半步,就怕漏掉半个字,都推说“你快去”,争执不下就石头剪子布,输了的也像屁股上有麻糖样紧到扯不起身来,慢吞吞地端了东西还一步三回头。或是捱到爸在厨房里吆喝“耳朵聋了啊?还没拿来”!才赶紧跳起来,跑向碗柜拿了冲向灶房。有时本来是叫拿勺子,因没在意听拿成了碗,被骂得狗血喷头。“再听得这样痴,你们信不信老子把收音机砸个稀巴烂”,“必须有个人在灶房里守着,打下手,免得聋头错耳的”,爸爸下通牒后,为了保住宝贝收音机,我们就只好轮流拿个人在灶房守到,人在灶边上,尖起耳朵听外面,听到点总比没听好啊,哈哈!有时大人没回时我和弟干脆把收音机拿到灶房头,边听边煮饭,整得不是搞忘了放盐就是把醋当成了豆油,难以下咽,吃了几回笋子炒肉后还是乖乖地站在灶边上守到大人弄菜,使得后来以至现在我还是下得厨房的,厨艺不容小看的哦。
吃饭时大家就讨论评书的剧情各抒己见,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哦,精神的丰盈和富足填补了饭菜稀少不能人人吃饱的空缺。后来明白其实大人们也喜欢也想坐下来听书的,但总得有人去煮饭干活啊,都让我们听了,不得已才喊我们的。其实妈妈也是个评书痴,记得有次要在屋背后干活,得挑粪去浇,她不想错过听评书,干脆就把收音机放到粪坑旁的矮屋顶上,边舀粪边听,正当听得起劲儿时,收音机突然从房顶上摔到了地上,立马就肢解了,当时我们都吓得面如土色,要知道这是家里最贵的家电,钱还没付清呢,就被败了,那还了得。幸好那时的东西质量过硬,我们重新组装后只是外壳摔裂了,用烙铁把它补好了,虽然难看但还能发出声音也就万幸了。从此后妈妈也不敢造次了。
自从我们家有了收音机之后,邻里关系变得更加融洽了:吃饭时邻居家的娃儿端到碗在咱屋门口蹲着吃,搛点他们的新鲜菜给我们尝尝,顺便蹭几耳评书好去显摆;哪家屋头煎了花生葫豆也给我们端点来,趁机在家坐会儿,顺理成章的听会儿节目再走;院子里的小伙伴都争先恐后的在割兔草猪草时主动地先帮我们把背篼装满,然后争取到来咱家听评书的资格,这算不算是行贿受贿的雏形啊,哈哈!
最难忘的是夏天的夜里,夜饭过后,我们用水把坝子冲洗干净,扯张旧凉席往地上一摊,燃起一堆干草驱蚊子,随后往席子上一躺,不一会就是一排的小身板儿,大家兴高采烈地听妈妈给我们讲评书里的故事。那时妈妈记忆力特好,凡是她听过的看过的故事都能从头到尾如数家珍地讲出来,并且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虽不及刘兰芳袁阔成般字正腔圆,但也复述得头头是道精彩无比。连院子里的老人大人们都围着她,男的抽着旱烟或是编着竹筐,女的纳着鞋底或是补着破衫,听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连月亮也禁不住钻出云层,用皎洁的目光关注着这群辛勤劳作后轻松愉快的人们。通常是听着听着娃儿些就睡着了,脸上挂着幸福满足的微笑,此时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大人们各自抱起自家的孩子回到各自家中。妈妈也像圆满完成了一次联播,抱起熟睡的我们回屋睡觉。热爱文学的种子,便在听书的睡梦中潜滋暗长……
后来我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里读高中了,只能住校,对评书可是比对家人还难以割舍啊,每天听不到就像害了病一样相思成疾失魂落魄的。所幸同班的一位男同学,家住街上,专门给我拿一个他家的小收音机来,让我又继续听了《平凡的世界》《北国草》《高山下的花环》等长篇小说。萍水相逢,能如此热情真诚,实在让我感恩戴德啊!以致当时班上老师同学都因某些原因冷落排斥他时,我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身边,让他不致于太茕茕孑立形单影只。致使很多人都误以为我喜欢他,在早恋,其实只是收音机之恩涌泉相报而已。如今几十年过去,鲜有联系,但那段听书情缘依然难以忘怀温暖如春。
真的是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桐已秋声。不知不觉中,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一次回眸,听书岁月便成了最隽永的一道风景,回味悠长!
作者简介:
周晓霞,女,四川隆昌人。系中学语文教师,四川文学艺术院院士,《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内江市作家协会会员,隆昌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青年作家》《晚霞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