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青春诗会】甫跃成诗歌五首
为了在这家店里吃一碗刀削面,
我做足了该做的一切准备。
二十五年来,我乘坐无数汽车、
火车、飞机,没有碰上一次事故,
也没有在步行穿过斑马线时
死在车轮底下。
我路过许多城市,到过许多乡村旅游,
一次地震也没有发生,火灾
也总是躲在荧屏之后,逼真地出现在
别人的经历当中。
除此之外,我还保住了健康的身体,
没有稀里糊涂地染上肺炎或者禽流感,
也没有在爬树时摔断一条腿。
我通过了所有必须通过的考试,
顺利地上了高中和大学;
毕业后来到这个地方,有一份工作,
可以挣到养活自己的钱。
现在,我走进这家小店,坐下来,
要了一碗刀削面。二十五年来,
只要稍有差池,我吃过的面里头
便将永远不包括这一碗。
夜歌
一个男人在深夜里唱歌,忽高忽低。
走调的歌声,被岁末的严寒
这张粗糙的砂纸打磨得异常沙哑。
恋人们躲在被窝里说热乎的情话。
墙头的猫,在月亮升起之后叫完了春。
大风终于停下。只剩这匹饥饿的狼
在深夜里唱歌。没有人应和他,
也没人敲开他的屋门,提醒他的歌声
吵着了邻居。他们知道他是一个
孤独的人。他们因为他的孤独原谅了他。
撕心裂肺地,这个男人在深夜里唱歌。
歌声左突右撞,像溺水者湿漉的头
在汪洋里出没。整栋楼
只有他的房间亮着灯光,只有他的窗
在严寒里固执地打开。
仿佛他是楼房的嘴。通过他,整栋楼
都在深夜里唱歌。诉说着这么多人
挤挤挨挨的孤独。
从生到死的距离
鲁晋云死的时候我不在现场。
鲁晋云死的时候
据说天空落下闪电,就像他生的时候
东方恰巧升起了太阳。种种迹象表明
他并非凡人。鲁晋云咽气的屋子
正是他出生的屋子。这容易造成
他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错觉。
事实上,他祖籍山西,生于云南,
在安徽念过三年书,大部分时间
则在福建度过。事实上,
他还去过妻子的新疆老家,
对库尔勒香梨的种植之道颇有研究。
鲁晋云一退休就回了云南,
仍然住在野鸭蛋村,二十几年
没再挪窝。鲁晋云让邻居们几乎觉得
他天长地久都住在这儿,
从来不曾离开。但是现在
他要离开了,因为鲁家的坟地
离他的住处还有四五公里。
鲁晋云在哭喊声中,在盒子里,
在八条壮汉的肩膀上,走完了
这四五公里。鲁晋云终于摆脱了
他出生的那间屋子,终于没有结束在
开始的地方。没想到这四五公里,他
绕来绕去,竟然走了七十多年。
逝者
上次见面是在两年之前。
两年之前我不会料到
两年之后,他将变成一只西瓜,
从楼顶摔落,溅得满地都是。
他白了一些,胖了一些,
大概日子过得不错。
我们在老家的某条街道旁
偶遇,找一处远景,
喝了壶碧螺春。相忘于江湖的
酒肉朋友,见了面,
滔滔不绝,无话不说;
分开了,却也很少记起。
俗人重利轻别离,我不会
跟他约好下次碰头
是什么时候,就像我不会嘱咐
明天早上八点钟,太阳
要准时照到我的窗前。
他的博客停止了更新,
电子邮箱,保持着自动回复。
我有时盯着他发灰的头像,
盯着盯着,就感觉它亮了起来。
我听见一支乐队在打鼓
我听见一支乐队在打鼓,忽左忽右,
铿然有声。汽车横穿戈壁,
草木稀疏,满车的乘客昏昏欲睡。
但是,我听见一支乐队在打鼓。
大珠小珠落玉盘,长棍子短棍子
敲击耳根,由轻到重。汽车摇来晃去,
有人闲聊,有人呕吐,有人鼾声渐起。
然而鼓点压倒一切,逼至跟前,
令心跳加速,理智随之狂舞。
众人对此一无所知,但我听见了
一支乐队在打鼓。这是真的。
少人听见,并不代表没有乐队。
恰恰相反,鼓声日益震天。
到站之后,众人伸伸懒腰,逐一离去。
他们不知道,一支乐队在打鼓。
只有我洞悉这个秘密。我怀抱着它
像怀抱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面无表情,却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