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儿丨成健:晒太阳
今天早上,太阳又照常升起。冬日的阳光尽管惨淡,但也能给严寒中瑟缩的生命带来些许温暖。我不禁想起儿时的冬季。三四十年前那些滴水成冰的日子,在我的故乡,若天气晴好,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会出来晒晒太阳。
晒太阳得挑避风的地方。庄户人家通常是三间正屋朝南,两间锅屋朝东,这样的直角形构造,恰好阻挡了来势汹汹的西北风。
我记忆中的农家屋舍,在冬天里多是寂寥的,仿佛鸡鸣狗吠也被冻结了。不过有了阳光,就不觉得多冷清。年逾花甲的老人靠墙坐着,还有一只小猫懒洋洋地蜷在脚边。
老人眯着眼睛,看看东边那棵桃树,想象着它来年入夏结桃的样子——不指望长了桃子去卖钱,只想自家和邻居的孩子们到时候拿了竹竿围着树,兴高采烈地打下桃子解解馋。
太阳暖洋洋,晒在身上好舒服,即使午后困了,老人也不愿进屋去钻被窝,宁肯在太阳底下打一会儿瞌睡。
一家子的顶梁柱,黝黑精壮的中年男人,正在门前忙着活计。冬天的大部分时光是农闲,可仍有不少事要做,比如说修理农具。
乡下男人在这方面从不去麻烦别人,自己早已练成全能好手。从早晨到晌午,太阳越来越高,男人的影子越来越短,身上越来越暖,出了细微的汗。男人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感到像喝了几两烧酒一样舒坦。
女人们不喜欢寂寞。她们总是聚在一起,在合作社、大队部这些热闹的去处晒太阳,也把各自的酸甜苦辣——哪怕有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拿出来晒一晒。
她们嘴上说个不停,手里也没闲着,多半纳着鞋底呢。一家老少过年穿的新棉鞋,一针一线在她们手中时刻都不耽搁。一针针,绵绵密密,把太阳的银线也都纳了进去,家里人穿在脚上,肯定不会冷的。
冬天里最活跃的,莫过于孩子们。
村里小学下课铃一响,朝阳的那些墙,十几个或几十个挤在一起的,都是小男生。
他们双手抄在袖笼里,脖子缩在领口里,一面像贴烧饼一样紧贴在墙上,一面看准势头使劲地向左或向右挤,一心要把别人挤出去。谁若是出局了,岂甘示弱?小牛犊般跑到顶头重新来过。这游戏有个形象的说法,叫“轧猪油”。
除此而外,踢毽子的、滚铁环的、抽陀螺的、跳房子的……五花八门。孩子们最讨厌“烂冬”,面对阴沉的天、凛冽的风、泥泞的地,再活泼的少年也一脸无奈。有太阳晒着,尽可甩开膀子玩,不一会儿,一个个浑身暖和了,头顶袅袅地冒出热气了。走出教室,太阳底下就是孩子们的乐园。
我忘不了童年最冷的季节,忘不了起得迟落得早的太阳。那万丈阳光照耀着原野上生长的一草一木,也照耀着前庄后村的千门万户。
那个年代,在遥远的故乡,冬日暖阳总是被盼望,被喜爱。一年四季中,冬天的太阳离这片土地最远,却离父老乡亲的心坎最近。
(已载1月14日《德州晚报》)
■作者:成健 ■编辑:王晓松